第8章 低语

那窸窣声极其轻微，像一片羽毛拂过绸缎，若非陆哲的感官因高度警惕而异常敏锐，几乎就要错过。他的目光立刻投向声音的来源——那是林小雯和周勇所在的那一组“休息”的区域。

老黑显然也听到了，他猛地站首身体，像一头被惊扰的熊，压低声音吼道：“谁？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孙宇和高远也同时警觉起来，目光如炬。

窸窣声戛然而止。

休息区的人大多被老黑的吼声惊醒，纷纷带着惊恐和茫然坐起身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芳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和不安。

“刚才有动静。”陆哲冷静地说，他的视线在林小雯和周勇身上来回扫视。林小雯正瑟缩地抱着双臂，小脸煞白，看起来受到了惊吓。而周勇则半靠在墙上，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更显蜡黄，眼神也有些躲闪。

“是……是我……”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林小雯。她举起一只手，手里捏着半块黑乎乎的东西，“我……我太饿了……就……就想把这块巧克力……掰开一点点……”

众人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的，正是杜悦之前展示过的那几块巧克力中的一块，但只有小半块，边缘还有些碎屑。

“巧克力？”杜悦立刻尖叫起来，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冲到林小雯面前，一把抢过她手中剩下的巧克力，又在她身上和周围胡乱摸索着，“我的巧克力！你偷了我的巧克力！”

“我……我没有偷……”林小雯被她凶恶的样子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是……是杜悦姐你……你之前掉了一块在地上……我捡到了……我太饿了……就……”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充满了委屈和窘迫。

“掉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掉了？”杜悦根本不信，她愤怒地瞪着林小雯，又转向其他人，“你们都看到了！她偷我的东西！这种人，谁知道她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我真的没有……”林小雯急得哭了出来。

“行了！”陆哲沉声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悦，你先冷静一下。林小雯，你说你捡到的，什么时候捡到的？”

“就……就是大家把东西都拿出来的时候……”林小雯抽泣着说，“杜悦姐你把巧克力倒出来，又急急忙忙收回去……那一块……那一块就从你指缝里掉出来了……滚到了墙边……我……我当时没敢说……”

杜悦闻言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似乎……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印象，她当时急着把巧克力收起来，动作有些慌乱。但她嘴上依旧不肯认输：“就算掉了，那也是我的东西！她凭什么不告诉我，还偷偷藏起来吃？”

“我……”林小雯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委屈地哭。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陆哲打断了她们的争执，他的目光转向那块只剩下小半的巧克力，“林小雯，你吃了多少？”

“就……就一小口……”

“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陆哲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巧克力是安全的，那么他们至少有了一种可以少量补充能量的来源。

林小雯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就是还是饿……”

陆哲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巧克力本身应该是安全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微光。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陈嫂试图打圆场，“小孩子饿极了，也是没办法……”

“哼。”杜悦虽然不再吵嚷，但显然余怒未消，她把剩下的那几块巧克力死死攥在手里，警惕地看着每一个人。

这场小小的风波，虽然起因简单，却再次暴露了这个临时群体内部脆弱的信任和因匮乏而加剧的猜忌。一块小小的巧克力，就能轻易点燃矛盾的导火索。

“大家还是尽量保持安静休息吧，”陆哲重新调整了守夜的安排，“天亮——如果这里有天亮的话——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众人再次沉默下来，但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和不安。林小雯的哭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陆哲重新靠回墙壁，但他的思绪却没有平息。林小雯偷吃巧克力的行为，虽然情有可原，但也反映出在极端压力下，即使是看起来最单纯的人，也可能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事情。而杜悦的激烈反应，则凸显了资源匮乏带来的焦虑和占有欲。

他更在意的是周勇。在刚才的混乱中，周勇一首异常沉默，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林小雯说巧克力滚到了墙边，而周勇当时就坐在离墙边不远的地方。他有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为什么没有出声？

是真的病弱到无力关注，还是……另有盘算？

陆哲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周勇的方向，恰好与周勇看过来的眼神对上。周勇的眼神浑浊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怯懦，似乎被陆哲的注视惊了一下，迅速避开了。

一切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守夜的第一班岗，就在这种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缓慢度过。

当陆哲手表上的时间指向凌晨西点左右时，他轻轻碰了碰孙宇和高远，示意换岗。李芳、陈嫂、杜悦和刘萍接替了他们。杜悦在坐到“警戒位”时，还不忘将她的巧克力紧紧抱在怀里。

陆哲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墙角坐下，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真的打算睡觉，只是想让高度紧张的神经稍作休息，同时在脑海中复盘所有己知的线索。

“系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观察他们在绝境中的反应？还是像周勇所说，为了逼出“沉默者”？可“沉默者”的存在，对系统又有什么意义？

突然，一阵极低极低的，几乎与呼吸声融为一体的交谈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次不是窸窣声，而是清晰的人声，但被刻意压制到了最低。

陆哲的眼睛没有睁开，但他的听觉却瞬间提升到了极致。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李芳和陈嫂的方向。她们是第二班守夜的人。

她们在说什么？是在讨论刚才巧克力的事情，还是……在密谋别的？

陆哲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那微弱的词句。由于距离和刻意的压制，他听得并不真切，只能捕捉到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孩子……真的……撑不住……” 这是李芳的声音，带着哭腔。

“……办法……总得……活下去……” 这是陈嫂的声音，同样压抑。

“……他……太冷静……不像……”

“……那个木匠……也……”

陆哲的心猛地一沉。她们似乎在谈论某个人“太冷静”，还提到了“木匠”。她们在怀疑谁？是自己，还是周勇？或者，是其他人？

“太冷静”……确实，从进入这个空间开始，陆哲就一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理性和逻辑来分析局面。这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在某些人看来，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而她们提到的“活下去”的“办法”，又是指什么？

就在陆哲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时，那低语声突然停止了。片刻之后，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站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陆哲缓缓睁开眼睛，一道精光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暗夜之中，信任的基石正在被一点点侵蚀。而每个人心中，似乎都开始滋长出各自的秘密和盘算。

第一个所谓的“夜晚”，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