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恨之入骨（乱红篇）

我就是白宫的金主，但白宫不是我的金丝雀。他是我亲手种下的，恨不得浇灌精血催发盛开的一枝Yasmin。我把他移植在祁青枫的身边，是因为他恰好长成了祁青枫会喜欢的样子。我的眼光不会有错。他是我的救世主，我最后的活路。

在我的安排下，他们两人终于见到了面。我有时在电视里看见祁青枫，会觉得他完全不像传说里的神探。他沧桑了很多，较我印象里的青年神探更疲惫。抛开他的名字，我在他身上没有看见任何传奇性，就只是一个化石般沉寂的活人。

他应该被深埋地底，或者被好事者送进博物馆。让那些熟悉古生物的专家好好琢磨，像枫树这样无患子科槭属落叶乔木植物，是怎么传到圣涅岛甚至还能红于二月花的。真是生物学奇迹。难道他父母不知道圣涅岛没有春秋只有盛夏吗？青枫在这里是永远不可能变红的。

在我怨毒的字里行间，读者应该不难体会我的立场。我是站在祁青枫对立面的人，我对他恨之入骨。为了把他从国务卿候选人的位置推下去，我己经无所不用其极。我甚至连夜帮白宫审稿。他想让他的故事，尽量还原当年的案件原貌。而我想在《岭南警署》的样稿里，找出祁青枫的污点。

我想让祁青枫身败名裂，但不想靠污蔑，最好是真实发生过的，毫无辩解余地的重大过失。可惜我在前两章里，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字眼。哪怕是零星的，完全可以一笑了之的疏忽也没有发生过。就像圣人。

我很失望。但我在电话中这样对白宫说：“写得很好。”白宫只回以沉默，似乎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并且很快把刚写好的部分传真给我审查。还问：“除了素酥，您还知道其他人的下落吗？一个人的回忆未必准确，毕竟发生在九年前。”

——《岭南警署》第三章——

第三章：死亡漩涡

虽然体型相近，略胖，但无脸死者不是伯也斯失踪多时的父亲，而是一个连DNA信息都不曾被收录的无名氏。造成无名氏面部全非的，是那群行军蚁。颂茨说死者虽然没有穿衣服，又在垃圾山里埋了那么久，浑身脏得像个流浪汉。但从头发化验结果来看，他有洗过澡，头顶甚至还有氯乙酸残留，一种常出现在两性发泡剂的化学成分。

颂茨指着死者的一块皮肤说：“死者生前如果有固定住所，应该重点寻找有淋浴条件的房间。而且在他的前胸和脚面，都能检测出椰油酸钠和人工香精，可他的后背却什么都没有。可能……”

祁总督问：“你是说无名氏在最后一次洗澡时，只简单清洗了前面身体？死因呢？”

“心源性猝死。”

“有没有可能和性活动有关？”

颂茨两手一摊：“你觉得他匆忙洗个澡是为了尽快发生性活动？为什么不能是洗澡洗到中途被意外打断？”

祁总督顺势躺在了沙发上，然后指使忙着倒茶的素酥过来，帮忙把自己搬到墙角。素酥两手掐着祁总督的腋窝，吃力地把他拖出几米远。祁总督的后背紧紧贴着墙角，像个流浪汉似的席地而坐，他仰头朝两人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性伴侣在他猝死后，决定用水洗去自己留下的体液？”

“怪不得只洗前面半边身子。”素酥喘着粗气摇头道：“实在没力气管后面了。”

“你怀疑是性活动造成的心源性猝死？如果还有另一个人……”颂茨进一步推测道：“那头部被行军蚁包围吞食，可能不是偶然发生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利用昆虫想让死者毁容？你不如去问问伯也斯？毕竟行军蚁在节肢动物门昆虫纲，他对动物颇有研究。”

祁总督去禁毒组找伯也斯时，果然没找见。他一看伯也斯就知道这是一个坐不住的人。这不一走到警署后门，他就看见伯也斯在用伯侬的吃剩的牛肉屑逗弄蚂蚁玩。蚁群刚驮着牛肉屑前进一些，他就恶作剧地把牛肉粒弹开好远。一个人和动物玩得不亦乐乎，祁总督甚至觉得自己过来打扰他，实在有些冒昧了。

素酥和伯也斯是同期入职的，所以伯也斯对他很是信任。有他在场的时候，伯也斯话也会说得格外多。

“只有‘死亡漩涡’能一次杀死几千只行军蚁。这种虫子没有视力，只能靠领头军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列队前进。一旦领头军不小心走了弯路，就很容易造成信息素紊乱，然后把身后所有蚂蚁都拖进循环里，至死方休。”以蚂蚁为圆心，伯也斯用手指在沙地上圈出一个又一个圆圈，远远一看，就像有落叶飘落在湖面，再震荡出涟漪。

“在行军蚁群队伍里，中位的信息素浓度最高，两侧较低。这是大军过境但不出乱子的关键。”伯也斯手上的动作一首没停，甚至画圈的速度还越来越快，说：“但是人类头顶微量的洗发液气味，是无法扰乱行军蚁信息素的。”

“‘死亡漩涡’可以被人工模拟出来吗？”素酥问他。

“可以。”伯也斯右手空握，轻砸在地上，又用左手掌覆盖住右手，说：“想办法把行军蚁和人头都封闭住就可以，同时还不能让头身分离。”

“我记得有一种肉质植物的花盆，盆边是必须带缺口的。因为这种植物的枝干发育方向是向下的。而且生长速度惊人，一不留神就会长成瀑布似的悬崖桩。只有用这样的花盆，才可能把头颅和行军蚁密封在一起。可我们在那座垃圾山里，有看到过花盆吗？”

“没有。垃圾山中全是建筑垃圾。”伯也斯坚定回道：“但我在巡街的时候，曾经在一户人家看到过你说的盆景。我当时问过那位居民这是什么花，怎么长得这么壮观。她说这是景天科风车草属的姬胧月，不是花，是肉质植物。但我……不记得是国富村哪一楼哪一户了。”

“那就让伯侬去找吧。岭南警署不养闲人，更不养闲宠。”

伯侬凭借气味，带着祁总督找到了一家花店。在花店橱窗里，素酥看见一位身着麻布长裙的长发年轻女性。她坐在高腿西脚凳上，长裙上还有针线缝补过的痕迹，她像鸾尾花瓣覆盖花枝那样，用裙摆盖住自己的腿，是一位随便坐着就很赏心悦目的年轻女性。

她用左手拄在桌上，托着左脸，右手在白瓷杯里一圈圈搅拌着清茶，手腕上还戴着一条手链，手边是一整排水生雪柳叶。细碎的叶片只一刻钟而就又掉了一地，扫都扫不过来，仿佛是她整个人都败落了下去，所以她现在的脸色也十分萎靡，十分病态。

祁总督过来敲门时，她先是隔着橱窗低头看了伯侬一眼，然后用力摇了摇头。伯也斯心领神会地把警犬拴在路灯旁，然后坐下去陪他。祁总督和素酥推门进去时，她只侧过来一点脸，对顾客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就又转过头去。祁总督盯着她脚边的落叶看了一会儿，又环视整间花店一圈，问道：“近来生意不太好吗？”

“只在开业的时候好过几日。”清茶从温热一度度凉下去，她捧着杯子喝了好几口，然后黑色长发就一缕缕散到眼前，她只得狼狈地拨开。就在这时候，祁青枫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好像有一圈刺青，但是被洗下去了，现在只剩一圈伤疤。

“那盆姬胧月是卖出去了吗？我在这里没看见。”

“卖出去了。鸿蒙集团和欧阳制药不是有记者会要开？所以负责布置会场的人，从我这里买走了很多花卉绿植。”

“这么小的店能接到这么大的一笔订单，不是应该高兴吗？”

花店老板叹气道：“只是把关张的日子往后拖了几天而己。”

“伯也斯跟我说他很喜欢那盆花。嗯……伯也斯就是那个一动不动守在屋外，手里一首牵着一条史宾格犬的小朋友。你应该见过他。”

“看到了。真没想到你们岭南警署这么不人道，连童工也聘。”

“和从死者身上偷东西的你相比，我自然还是人道的。”

“死都死了，难道还有什么人权？”她伸出手抚摸横在眼前的雪柳叶，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用力，但雪柳叶还是像病人脱发那样，一片片落在她手上。她满眼可惜地看着这些只算是垃圾的东西，感慨道：“如果死在垃圾山里的人是我，您也可以把我身上……还有价值的东西全都拿走。如果我有的话……”

“你把花盆移开时，最先看见的应该是一张人脸。有被吓到吗？”

“刚掀开花盆时，我只看见了蚂蚁。”她俯下身去撩起了一点裙子，给祁总督露出脚踝。他看见上面有节肢动物叮咬的痕迹。她重新放下裙摆，解释说：“我是夜里去的，只记得自己踩到了一个东西。可垃圾山里面，踩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再后来，就是听说岭南警署在垃圾山里翻出一具尸体。您现在说我偷死人东西，我认。可是……”

她的左手和右手忽然紧紧相握，就好像她能靠自己安慰好自己的心神。她看都不敢看祁总督，只低头重复道：“一个花盆而己。”

“鸿蒙集团负责布置会场的人，叫什么名字？”

“这点小事我可记不住。”她一步步走向收银台，在一摞票据里翻来翻去，然后抽出其中一张订货单照着念道：“共……这两个字我不认识，您还是自己来看吧。”

祁总督接过那张纸。仔细看过后，发现她不认识的那两个字竟然是“京墨”，前面的姓则是“洪”。祁总督不明白是巧合，还是洪京墨作为董事长，居然亲自布置会场。但他抬起头与花店老板对视，她却扭头看向窗外，还出声提醒他说：“警官，你的小朋友好像出事了。”

祁总督回头，看见伯也斯蜷缩成一团，就像打蔫的芭蕉叶。

——《岭南警署》第三章 完——

那张订单是洪景天替我下的。从他的姓应该不难看出，他是洪棣第二个孩子，是被祁青枫偶然找出来的——因为该死的“一户一血”。洪景天作为弟弟，是个不堪大用的，好在没人对他抱过任何希望。我对爸爸的孩子好像总是很心软，这是我身上为数不多的美德。我一首相信血亲冥冥之中能相互作用，相互保佑。

如果洪景天在九年前没闹出那场塌天祸事，他本可以代我继承整个鸿蒙集团。如果那一批岭南警察没有在九年前陆续牺牲掉，我兴许真能替白宫联系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