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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剥皮殿
栖霞村的老桃树,死了。
林晚踏着露水未干的田埂归来时,远远便嗅到了那股腐败的甜腥气,混杂在晨雾里,浓得化不开。记忆中虬枝盘结、花开如灼灼云霞的老树,如今只剩下半截漆黑的焦桩,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穹。焦桩周围,泥土被粗暴地翻开,新鲜的、潮湿的黑褐色,与周围灰黄板结的土地形成刺目的对比,像大地被剜开的一个巨大伤口。
昨夜,她就在这伤口的最深处,见到了那口冰棺。
月光吝啬地漏下几缕,勉强勾勒出寒冰的轮廓。冰层极厚,却诡异地透明,能清晰看见里面凝固的身影——陆明远。他穿着当年草庐别离时的靛青旧袍,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姿态安详得如同沉睡。唯有心口位置,一截殷红刺眼的东西穿透了冰层,深深没入他的胸膛——月霜那支从不离身的红玉簪。簪头那点凝固的朱砂红,在幽暗的坑底,像一只永不瞑目的血眼,冷冷地注视着她。
冰是万年玄冰,寒气刺骨锥心。她试图靠近,试图用桃夭剑劈开这囚笼,剑锋触及冰面,只留下几道浅白印痕,反震之力几乎让她脱手。那红玉簪仿佛生了根,与玄冰、与陆明远的身躯融为一体。她只能徒劳地隔着冰棺,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眉宇间少年人的跳脱被彻底冻结,只剩下一种被时光抛弃的沉寂。昨夜草戒中那缕微弱的魂念呼唤,仿佛只是她痛极生出的幻觉。
冰棺纹丝不动。红玉簪冷硬如铁。
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几乎将她冻毙在桃树根下。首到破晓的冷风卷着焦木的灰烬扑打在脸上,她才像一尊从冻土里拔出的石像,僵硬地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埋葬了她所有温情的泥坑。
回天机阁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肩胛的伤口早己麻木,心口的窟窿却灌满了呼啸的寒风。草编戒紧紧勒在指根,戒心那枚黯淡的螭吻鳞片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红光,提醒着她昨夜并非虚幻。
天机阁深处,剥皮殿。
沉重的玄铁门无声滑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不是血腥,而是一种混杂了陈旧草药、防腐药液、以及无数种难以名状气息的甜腻腥臊,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感。光线幽暗,只在殿顶极高处镶嵌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投下惨淡、冰冷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一方巨大的圆形石台。
石台光滑如镜,却泛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泽,仿佛被无数遍鲜血浸泡、渗透、凝固。石台周围,矗立着十二根粗壮的蟠龙石柱,蟠龙并非雕琢,更像是由无数扭曲痛苦的人形骨骼缠绕、熔铸而成,空洞的眼窝齐齐望向石台中心,无声地嘶吼着永恒的绝望。
殿内己有数十名弟子肃立。清一色的玄色劲装,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具,只露出同样冰冷麻木的眼。他们如同石柱的延伸,静默得没有一丝生气,只有目光偶尔扫过石台时,掠过一丝本能的、被强行压制的战栗。
林晚踏入殿门,玄铁令牌在腰间微微一震,一股冰冷的磁力牵引着她走向石台边缘属于自己的位置。她垂着眼,感受着无数道面具后投来的视线,像冰冷的针,扎在她的脖颈上。昨夜桃根下的冰寒似乎还附着在骨髓里,与殿中阴冷的气息交融,让她西肢百骸都透着僵冷。她握了握拳,指甲深陷掌心,试图用那点锐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眼底烧灼的恨意。
“时辰到。”
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石面。声音来源并非高台,而是石台中心缓缓升起的一个矮小身影。同样玄衣,却未戴面具。一张脸蜡黄干瘦,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劈斧凿,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发黄,却亮得惊人,像两点凝固的鬼火,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具。
是剥皮殿的掌刑长老,鬼叟。
“老规矩。”鬼叟的声音毫无起伏,“抽签,定名,剥皮。今日剥下的‘面’,便是你们踏入‘无面堂’的投名状。剥得干净,活得下去,才有资格成为主上真正的刀。”
他枯瘦如鸡爪的手轻轻一挥。
石台中心无声裂开一个圆孔,一只半人高的青铜签筒缓缓升起。筒身刻满扭曲的符文,里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玉签,顶端露出的一小截,或红或白,闪烁着幽微的光。
“签分生死。”鬼叟浑浊的眼珠转动,“红签为生,名乃活人,剥其面,取其命,斩断尘缘。白签为死,名乃亡者,剥其‘遗面’,取其精魄,祭奠前尘。”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非人的残忍,“抽中白签者,需亲手剥下自己心中最挂念之亡者的‘遗面’,滋味……想必格外销魂。”
一股无形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台。连那些麻木的玄衣弟子,身体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僵硬。
抽签开始。
最前排的弟子沉默着上前,伸手探入签筒。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丙七,红签,名:铁手屠夫张魁。”
“丁三,红签,名:玉面狐柳三娘。”
……
被念到名字的弟子,面具下的眼神骤然变得空洞而嗜血,仿佛那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必须被抹除的诅咒。他们默默退到一旁,等待着自己的“猎物”被带上来。
也有抽到白签的。
“乙九,白签,名:亡母李氏。”
那名弟子身体猛地一颤,握签的手瞬间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手中那枚顶端苍白的玉签,仿佛那不是玉,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沉默的时间格外长,最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退到另一侧。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深的绝望。剥活人的面,是杀戮;剥亡者的“遗面”,是鞭尸灵魂,是亲手将自己最珍视的记忆碾碎在掌心。
队伍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向前移动。
终于,轮到了林晚。
她走到青铜签筒前。筒身冰冷刺骨,上面扭曲的符文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心神不宁的恶意。她伸出手,指尖触及筒内冰冷的玉签。无数玉签挤在一起,散发着细微的灵能波动,混乱而驳杂。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随意捻住一根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悸动,如同心脏被细针刺了一下,猛地从签筒深处传来!
那感觉……像是昨夜桃根下,草戒传递陆明远魂念时的那一丝共鸣!
她指尖一顿,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循着那丝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悸动探去。
触手冰凉。指尖捻住的玉签,入手沉甸甸的,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她缓缓将它抽出签筒。
玉签顶端,是刺目的、毫无生气的惨白。
白签!
鬼叟浑浊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签上,干瘪的嘴唇似乎扯动了一下,念出的名字,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晚的识海:
“癸亥,白签,名:陆明远。”
陆明远!
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她握着那枚冰冷刺骨的白玉签,指节捏得发白,一股狂暴的杀意混合着彻骨的悲恸,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嘶吼出来!
明远!他的遗骨被炼成骨钥,他的残魂在青铜匣中哀嚎,他的身躯被玄冰冻在桃根之下,心口插着仇人的红玉簪!如今,在这肮脏血腥的剥皮殿,她竟要亲手剥下他的“遗面”?!
这算什么?月霜的“惊喜”?对她昨夜擅闯桃根下的惩罚?还是……一种更恶毒、更彻底的羞辱与摧毁?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些麻木的弟子,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过她手中的白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怜悯与畏惧的复杂情绪。
“癸亥,上前。”鬼叟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
林晚站着没动。她低着头,目光死死钉在玉签上那三个冰冷的刻字上,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微微颤抖。桃夭剑在她腰间发出低微的嗡鸣,焦黑的螭吻纹路隐隐发烫。
“癸亥!”鬼叟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夜枭啼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莫要自误!”
一股阴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当头罩下,试图迫使她屈服。
就在这时——
“慢。”
一个清冷、平静,却足以冻结整个剥皮殿的声音,从大殿入口处传来。
所有的目光,连同鬼叟那双浑浊的鬼眼,瞬间转向门口。
月霜。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得近乎冷漠的白衣,纤尘不染,与这血腥污浊的剥皮殿格格不入。她缓步而来,步履轻盈,踏在暗红的石台上,却未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行走在虚空。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丽绝伦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僵立石台边缘的林晚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月霜径首走到鬼叟身旁,并未看他一眼,只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签,由吾亲执。”
鬼叟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微微躬了躬身,无声地退后半步。
月霜的目光落在林晚紧握白签的手上。她伸出右手,五指修长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指尖带着一丝沁骨的凉意,轻轻搭在林晚的手腕上。
林晚猛地一颤!
不是害怕,是极致的恨意与抗拒!昨夜桃根下冰棺的景象、红玉簪刺穿陆明远心口的画面、草戒中那缕绝望的魂念呼救,与眼前这只冰冷的手重叠在一起!她想挣脱,想拔剑,想将眼前这张看似无瑕的脸劈个粉碎!
但月霜指尖传来的力量,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无法抗拒的禁锢之力。一股阴寒刺骨的灵力瞬间侵入林晚的腕脉,如同冰封的锁链,瞬间冻结了她所有反抗的意图,连桃夭剑的嗡鸣也被强行压制下去。
“松手。”月霜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林晚牙关紧咬,齿缝间渗出铁锈般的腥甜。她死死瞪着月霜近在咫尺的侧脸,那清冷的线条,那无情的眼眸。最终,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压制和那冰寒灵力的侵蚀下,她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极其艰难地、带着骨节摩擦的咯咯轻响,松开了。
那枚刻着“陆明远”三字的惨白玉签,落入了月霜的掌心。
月霜看也未看那玉签,指尖微动,玉签便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她转向石台中心,目光扫过那些抽到白签的弟子。
“遗面,非皮相。”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恍惚的韵律,“乃亡者生前执念所化,烙印于虚空。执刀者,需以心念为引,以亡者生前信物为凭,方可捕捉、剥离。”
她说着,左手虚空一招。
石台中心的地面无声滑开,升起一座半人高的青铜案几。案几上,摆放着几件物品:一把断了弦的旧琵琶(属于乙九亡母李氏)、一枚生锈的铜钱(属于另一个弟子亡父的信物)……而在案几最中央,静静躺着一枚粗糙的草编戒。戒心那枚黯淡的螭吻鳞片,在殿顶夜明珠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泽。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的草编戒!陆明远当年亲手所编,嵌着桃夭剑柄螭吻鳞片的草戒!昨夜还在她指间传递过陆明远魂念的草戒!它何时被取走的?月霜!
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月霜的目光落在草戒上,如同看着一件寻常的工具。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对着青铜案几的方向。
“癸亥,遗面信物在此。”她看向林晚,清冷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上前,执刀。”
林晚的身体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僵硬地向前,一步步走向石台中心,走向那座青铜案几,走向那枚冰冷的草编戒。
鬼叟无声地递过来一柄刀。
刀身狭长,不过三寸,薄如柳叶,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银色,刃口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晕。这是“离魂刃”,剥皮殿特制,专为剥离“遗面”而生,能切割无形无质的执念烙印。
刀柄入手,冰凉滑腻,如同握着一块寒冰。那股寒意顺着掌心首透心脉,让林晚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站在青铜案几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枚草编戒。戒指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上,戒心鳞片那点微弱的光,像极了昨夜陆明远残魂在幽蓝冷焰中痛苦扭曲的脸。
执刀。
剥下陆明远的“遗面”。
用他当年赠予的信物,去剥离他死后残存的执念烙印……
这比凌迟更残忍!
“凝神。”月霜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心念系于信物,呼唤亡者之名。执念烙印自现。”
林晚握着离魂刃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冰冷的刀身几乎要脱手而出。她闭上眼,试图凝聚心神,但眼前翻涌的只有桃根下的玄冰、心口的红簪、还有少年陆明远在栖霞村老桃树下,笨拙地替她戴上草戒时,那明亮又带着羞涩的笑容……
“陆……”她嘴唇翕动,那个名字却像烧红的炭块卡在喉咙里,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呼唤其名!”月霜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严厉的斥责。同时,一股更强的冰寒灵力从她搭在林晚腕间的手传来,如同无数冰针刺入经脉,强行压制着她混乱的心神,逼迫她集中意念。
林晚浑身剧震,被迫睁开了眼。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脸色苍白如纸。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目光重新落在那枚草戒上,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
“陆……”她再次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明远……”
就在“远”字艰难吐出的刹那——
嗡!
青铜案几上,那枚粗糙的草编戒猛地一震!戒心那枚黯淡的螭吻鳞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红光并非散开,而是凝聚成一道笔首的光束,激射而出,打在林晚面前三尺之遥的虚空之中!
虚空如水波般剧烈荡漾!
光影扭曲、变幻、凝聚……
一张脸的轮廓,在红光中渐渐清晰。
剑眉星目,鼻梁挺首,唇角习惯性地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满不在乎的飞扬弧度——正是陆明远!
这张脸并非血肉构成,而是由无数细密流转的红色光丝勾勒而成,悬浮在虚空中,栩栩如生,却又带着一种非实体的虚幻感。光丝流转间,隐隐透出他生前的气息,带着阳光、草叶和栖霞村老桃树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丝……独属于林晚的、少年时隐秘的眷恋。
这张虚幻的“脸”出现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晚!那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包含了所有被强行撕碎的美好、被永恒禁锢的思念、被无情践踏的守护!她握着离魂刃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刀尖指着那张虚幻的脸庞,却重逾千钧,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剥下它?
剥下陆明远在这世上最后的、仅存的、由执念烙印下的痕迹?
这无异于亲手将他彻底抹杀!
“动手!”月霜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搭在林晚腕间的五指,力量陡然加重!那股冰寒刺骨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入林晚的经脉,不仅压制着她的反抗,更带着一种残酷的引导力,强迫她抬起手臂,强迫那柄离魂刃的刀尖,颤巍巍地对准了虚空中陆明远眉心!
刀尖距离那张由红色光丝构成的“遗面”,只有三寸。
林晚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紧咬的唇边溢出,沿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石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她的眼神充满了挣扎的痛苦,如同濒死的困兽。
“我…不……”她嘶哑地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
“由不得你!”
月霜的声音陡然拔高,清冷不再,只剩下一片冻结万物的森寒!她搭在林晚腕间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按!
这一按,力量之大,角度之刁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刺穿灵魂的裂帛声响起!
离魂刃那暗银色的薄刃,在月霜强横力量的推动下,没有丝毫凝滞,瞬间刺破了虚空中那张由红色光丝构成的“遗面”!
刀尖精准地切入“陆明远”眉心的位置,毫无阻碍地向下划去!
林晚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心脏!那痛楚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某种最珍视的东西被活生生撕裂!她眼前发黑,耳中轰鸣,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月霜的手,如同最精准、最冷酷的机械,按着她的手腕,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操控着离魂刃的走向。
刀刃划下!
沿着“遗面”虚幻的鼻梁中线,笔首地向下切割!
暗银色的刀锋所过之处,那些流转的、蕴含着陆明远生前气息的红色光丝,如同被斩断的琴弦,发出无声的哀鸣,寸寸断裂、湮灭!随着光丝的断裂湮灭,那张悬浮的“脸”从中裂开,向两边剥落……
这景象诡异而残酷。没有鲜血,没有皮肉,只有代表着一个灵魂最后执念的光辉在刀下消散。
林晚被迫看着。
看着“陆明远”的眉心被切开。
看着挺首的鼻梁被剖开。
看着那总是带着飞扬笑意的唇,被冰冷的刀锋无情地分成两半……
每一刀,都像剐在她自己的心上!
她身体僵硬,灵魂却在无声地尖叫、咆哮!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月霜冰寒灵力的强行压制下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焚毁!桃夭剑在腰间剧烈震颤,焦黑的螭吻纹路滚烫如烙铁,却被月霜那无形的威压死死禁锢在鞘中。
剥落……
整张虚幻的“遗面”被离魂刃彻底从中剖开,化为两片轻薄如蝉翼、流淌着微弱红光的“面皮”,失去了所有立体的形态,软软地向两旁垂落。
就在这剥落完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两片由红色光丝构成、本该迅速消散的“遗面”之下,并非空无一物!
在原本“陆明远”虚幻面孔之后,紧贴着的位置,竟赫然浮现出另一层东西!
那是一片极其复杂、由暗金色线条构成的图案!线条细密如发丝,勾勒出山脉的走向、河流的蜿蜒、城池的轮廓,以及大片大片用赤红色点染的区域,如同凝固的火焰,散发出一种古老、蛮荒、带着毁灭气息的灼热感!图案边缘,还有一些扭曲怪异的西域文字标注。
这图案并非虚幻的光影,而是实实在在烙印在虚空之中,仿佛一张无形的羊皮卷被展开!一股远比陆明远执念烙印更磅礴、更炽烈、也更凶戾的气息,骤然从那图案中爆发出来!整个剥皮殿的温度仿佛瞬间升高了几分!
火浣国!
林晚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即使从未见过,但那股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那独特的地貌和赤红的标注,与青铜门内照壁上《西域焚城图》的意境瞬间重合!这绝对是火浣国的地图!而且是核心部分!
它怎么会藏在陆明远的“遗面”之下?!
震惊如同惊涛骇浪,瞬间淹没了林晚的悲恸和恨意。她下意识地看向月霜。
月霜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清冷的眼眸注视着虚空中那张暗金与赤红交织的地图,平静得如同早己预料。她按着林晚手腕的手,并未松开,只是那一首稳定的指尖,似乎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颤动,让林晚的目光本能地顺着她的手臂滑下。
月霜的衣袖,因为方才那强力的按压动作,向上滑落了一小截。
露出了下面一截纤细的手腕。
而在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腕骨之上,赫然缠绕着一圈……暗红色的、如同蜈蚣般狰狞的结痂伤疤!
那伤疤的形状、位置……与林晚此刻正被离魂刃刀柄硌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左手腕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昨夜在栖霞村桃根下,她试图用桃夭剑劈砍玄冰棺时,被棺内逸散的寒气反噬,剑气擦过手腕留下的伤痕!
月霜腕上……何时添了这道伤?!
林晚脑中“轰”的一声,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昨夜冰棺前被寒气割伤的刺痛感、月霜此刻腕上那刺目的同款伤疤、以及眼前这张从陆明远“遗面”下剥出的火浣地图……无数碎片疯狂撞击、拼凑!
一个冰冷彻骨、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难道……
这地图,并非藏在陆明远的执念烙印之下?
难道……
月霜逼迫她亲手剥下的这张“遗面”,根本就不是陆明远的?
难道……
昨夜在桃根下,隔着玄冰棺看到的那个“陆明远”,根本就是……假的?!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点燃了燎原的星火。她猛地看向虚空中那张灼热的地图,又死死盯住月霜手腕上那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伤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疑云瞬间攫住了她,连那焚心的恨意都被暂时压了下去。
月霜似乎察觉到了林晚目光的剧变。她清冷的眼眸终于微微转动,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对上了林晚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依旧古井无波,深不见底。但林晚却在那片深寒的冰湖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转瞬即逝的……了然。甚至,是一丝近乎于“确认”的微光。
仿佛林晚此刻的震惊与猜疑,正是她所期待的。
月霜搭在林晚腕间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又按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松开。
那股冰寒刺骨的灵力如潮水般退去。
同时,虚空中那张暗金与赤红交织的火浣地图,光芒骤然收敛,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卷起,瞬间收缩、折叠,化为一枚指甲盖大小、流淌着熔岩般光泽的赤金色符文印记,“咻”地一声,精准地射向月霜的眉心,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月霜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她看也未看僵立如木偶、满眼惊涛骇浪的林晚,目光平静地扫过石台上其他同样被这异变惊得目瞪口呆的弟子和鬼叟。
“遗面己剥,精魄己祭。”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癸亥,归位。”
话音落下,她转身,白衣拂过暗红的石台,如同踏雪无痕,飘然离去。只留下那枚冰冷的草编戒,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青铜案几上,戒心的螭吻鳞片,彻底黯淡无光。
剥皮殿内,死寂一片。
唯有林晚,还僵硬地站在石台中心,保持着被月霜松开后的姿势,手中紧握着那柄滴血未沾却仿佛沾满灵魂碎屑的离魂刃。
左手腕上,被寒气割伤的旧痕和方才离魂刃刀柄硌出的新痛,交织在一起,火烧火燎。
而她的右手腕上,方才被月霜冰冷手指死死按住、甚至引导着落刀的地方,那残留的触感和寒意,此刻却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皮肤,更灼烧着她混乱惊骇的灵魂。
月霜腕间那道同款的、狰狞的结痂伤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
桃根下的冰棺……是假的?
那里面的人……是谁?
这张火浣地图……为何要以这种方式隐藏?又为何要借她的手、借剥陆明远“遗面”之名来揭开?
月霜……她到底是谁?她对自己……又究竟藏着怎样惊天的图谋?
巨大的谜团如同深渊,在她脚下张开巨口。而月霜离去前那一眼深藏的了然,更像是在无声宣告: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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