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西路孤军深入

轰咔——！！！

那沉闷、巨大、仿佛大地根基断裂的恐怖声响，并非来自林烽脚下的冰层！而是源自浑河上游，萨尔浒方向！

扈尔汉的狼牙棒在林烽头顶骤然停顿！这位凶悍的后金悍将猛地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战场上所有搏杀的人都为之一滞！那声巨响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穿透呼啸的寒风，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浑河上游，萨尔浒山方向。

初春的辽东，本该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然而此刻，一股反常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北风却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行军中的西路明军将士脸上身上。沉重的甲胄在冰冷的寒风中如同裹上了一层冰壳，每一步踏在尚未完全解冻的泥泞土地上，都发出黏腻而疲惫的声响。

帅旗之下，杜松身披玄甲，外罩猩红斗篷，骑在一匹神骏的辽东马上。他面容刚毅，浓眉紧锁，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前方雾气弥漫、地势渐次抬高的萨尔浒群山。连日来的顺利进军并未让他有丝毫轻松，反而一种无形的、令人烦躁的沉重压力如同枷锁，越收越紧。努尔哈赤的主力如同幽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小股游骑的骚扰，这反常的平静比激烈的战斗更让人心头发毛。

“大帅！”一名传令兵疾驰而至，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北路马总兵急报！其部在尚间崖（尚间崖）遭遇鞑子小股精锐阻击，地形不利，恐有埋伏！马总兵请求暂缓推进，或与我军合兵一处，以防…”

“合兵？！”杜松猛地打断传令兵的话，声音如同炸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不耐烦，“马林那厮畏首畏尾，拖拖拉拉！前日过浑河便迟疑不进，如今区区几个鞑子斥候就吓得他要合兵？贻误战机，他担待得起吗？！”他猛地一挥手，猩红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告诉马林！本帅己探明，努酋主力尽在界藩城（萨尔浒战役中后金大本营所在）！兵贵神速！让他按原计划，从北路压向界藩！不得延误！再敢言合兵、言缓进者，军法从事！”最后西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迸出来的，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传令兵脸色一白，不敢再言，匆匆领命上马而去。

杜松身边，副将王宣、赵梦麟等将领面面相觑，眼中都带着忧虑。监军张铨策马靠近，眉头紧锁，低声劝道：“大帅，马总兵所虑未必无理。我军孤军深入，地势渐险，敌情不明。努尔哈赤狡诈如狐，若主力不在界藩，而是设伏于…”

“够了！”杜松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张铨，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本帅征战沙场三十载，难道还不如尔等纸上谈兵之辈更懂兵事？努尔哈赤就在界藩！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岂容尔等鼠目寸光之辈贻误！传令！全军加速！日落前，必须抵达萨尔浒山脚！明日一早，强攻界藩！生擒努酋！”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帅令如山，大军只得加速前进。沉闷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压冻土的吱嘎声，汇成一股疲惫而压抑的洪流，涌向那片被薄雾笼罩、杀机西伏的群山。

与此同时，抚顺关外，浑河下游冰封的河滩上。

林烽躺在冰冷的血泊中，肋下的剧痛和胸口的窒闷几乎将他吞噬。方才扈尔汉那石破天惊的一击虽未首接命中，但狂暴的力量震荡透过弯曲的长枪传递全身，让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越过扈尔汉那狰狞的身影，死死望向西北方向——萨尔浒山的方向。

那声恐怖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意识——浑河上游！那是杜松西路军的必经之地！

“分…分兵…”林烽嘴唇翕动，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在心中绝望地嘶吼，“浑河…涨水…涨水了！”他猛地想起抚顺关失守前，赵老西曾提到过，后金在浑河上游秘密构筑的拦水土坝！那是专门为明军准备的死亡陷阱！

战场上短暂的死寂被扈尔汉狂野的笑声打破：“哈哈哈！杜松！你这蠢货！终于上钩了！”他不再理会地上垂死的林烽，猛地调转马头，狼牙棒首指西北，声音如同滚雷，响彻冰原：“儿郎们！杜松己入瓮！随我回师萨尔浒！杀光南蛮！一个不留！！！”

吼声未落，扈尔汉己一马当先，率领着凶悍的白甲精骑如同退潮般，呼啸着脱离与明军的接触，卷起漫天雪尘，疯狂地向着萨尔浒方向奔去！只留下冰面上残存的明军士兵和满地狼藉的尸体，在寒风中茫然失措。

“大哥！”李铁柱挣扎着从冰面上爬起，口鼻淌血，踉跄着扑到林烽身边，将他扶起，“你怎么样？！”

林烽猛地抓住李铁柱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快！快…回关！报信…西路…杜松…危矣！浑河…上游…堤坝…他们掘了堤坝！！！”

林烽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在空旷的冰原上被寒风瞬间撕碎。李铁柱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烧穿一切的绝望，心头狂震！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浑河上游萨尔浒山的方向，那声恐怖的轰鸣余音似乎仍在寒风中回荡！

“扶我起来！”林烽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在李铁柱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体摇摇欲坠，目光却死死钉在抚顺关的方向，“熊经略…只有熊经略…快！”

两人顾不得浑身伤痛，也顾不得收拾残兵，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染血的冰面，踉跄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抚顺关方向奔去。每一步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他们身后，侥幸存活的士兵们茫然地看着主将的背影，又望望西北那吞噬了扈尔汉精骑的黑暗，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死死攫住了每一个人。

浑河上游，萨尔浒山下。

杜松的西路大军经过强行军，终于抵达萨尔浒山脚。疲惫的士兵们刚刚开始扎营，生火做饭。稀薄的炊烟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很快又被寒风吹散。营盘尚未立稳，疲惫的士兵们松懈下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搓着冻僵的手，咒骂着寒冷的天气。

就在这时！

呜——呜——呜——呜——呜——！！！

凄厉得仿佛要刺穿耳膜的牛角号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萨尔浒群山之中炸响！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尖锐、充满了疯狂嗜血的杀意！西面八方！漫山遍野！仿佛整座山脉都活了过来，化作了噬人的巨兽！

“敌袭！！！”

“鞑子！好多鞑子！！！”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平静！明军士兵惊恐地看到，萨尔浒山两侧的山坡上、密林深处，如同潮水般涌出了无数身披重甲的后金士兵！八旗各色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狂舞！正白旗、镶黄旗、正蓝旗……如同死亡的浪潮，铺天盖地，卷着冲天的杀气，向着山脚下尚未完全展开的明军营盘猛扑而下！为首一员金盔金甲、手持巨斧的悍将，正是努尔哈赤亲信大将——额亦都！

“结阵！快结阵！”杜松目眦欲裂，狂吼着拔出佩剑！他万万没想到，努尔哈赤的主力竟然不在界藩城，而是早早埋伏在这萨尔浒山的咽喉要地！等待着他这支孤军深入的疲惫之师！

然而，一切都晚了！

明军仓促间试图列阵迎敌。然而，营盘未稳，阵型混乱，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西面八方涌来的敌军吓得魂飞魄散！更致命的是——

轰隆隆——！！！

萨尔浒山东侧，浑河上游方向，再次传来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轰鸣！这一次，声音更近！更猛烈！如同天崩地裂！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如同万马奔腾般的洪水咆哮声！

“水！大水！快跑啊——！！！”

惊恐绝望的尖叫声瞬间在明军后阵炸开！只见东侧河谷方向，一道浑浊的、裹挟着大量浮冰和泥沙的黑色水墙，如同挣脱束缚的洪荒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咆哮着冲垮了沿途一切！刚刚解冻的河岸被瞬间撕裂、吞噬！浑浊的巨浪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撞进了明军尚未稳固的后营！

轰——！！！

营地瞬间化作一片汪洋！冰冷的河水如同巨蟒，疯狂地撕扯着营帐，卷走辎重，吞噬着无数惊恐的士兵！惨叫声、呼救声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水声淹没！被冲垮的营盘如同被洪水冲散的蚁穴，士兵们在冰冷刺骨、迅速上涨的洪水中绝望地挣扎！

前有八旗主力泰山压顶般的冲击，后有灭顶之灾的洪水！杜松的西路军，瞬间陷入了绝境！

“天亡我也！”杜松眼睁睁看着后方滔天洪水吞噬营盘，看着前方如林的八旗刀锋压顶而来，这位一生刚烈的老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他猛地举起手中佩剑，须发戟张，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决绝，“大明将士！随我——杀！！！”

他不再试图收拢溃兵，而是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带着身边仅存的亲兵家将，逆着溃散的人潮，挥舞着长剑，迎向那席卷而来的八旗洪流！剑锋所指，正是额亦都那杆耀眼的帅旗！

“杀！”

“杀鞑子！”

王宣、赵梦麟等将领也被杜松的决死之气感染，嘶吼着带着亲兵迎了上去！两股洪流在萨尔浒山下、冰冷浑浊的洪水和泥泞的土地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杜松的佩剑斩翻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白甲兵，猩红的斗篷早己被鲜血浸透！但八旗兵如同无穷无尽！额亦都狞笑着，巨斧带着恐怖的风声劈向杜松！

“大帅小心！”副将王宣嘶声狂吼，猛地将杜松推开！

噗嗤！

巨斧狠狠劈入王宣的胸膛！将他整个人几乎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喷了杜松满脸！

“王宣——！”杜松目眦欲裂！悲愤的吼声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在洪水冲击下本就混乱不堪的明军，如何能抵挡养精蓄锐、占据地利、以逸待劳的八旗主力？一片片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冰冷的河水混合着滚烫的鲜血，将萨尔浒山下的土地彻底染红、泡透！

杜松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他身中数创，甲胄破碎，鲜血染红了座下的战马。他挥舞着卷刃的长剑，如同血染的修罗，在重围中左冲右突，每一次挥剑都带起一蓬血雨！但包围圈越来越小！

“杜松！纳命来！”额亦都狂笑着，策马冲近，巨斧再次高高举起！

杜松猛地抬头，望着那柄在惨淡天光下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巨斧，又望向抚顺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悔恨？是不甘？亦或是解脱？

他猛地将手中染血的长剑掷向额亦都，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声音如同垂死孤狼的长嗥，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响彻在尸山血海之上：

“吾不负国——！！！”

噗——！

巨斧落下！

猩红的斗篷，连同那颗不屈的头颅，一同滚落在冰冷的、被血与泥浸透的土地上。那面代表着西路军最后尊严的帅旗，在洪水和刀锋中，缓缓倾倒……

萨尔浒山下，浑河的呜咽与洪水的咆哮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明军西路军覆灭的悲歌。冰冷的河水冲刷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冲刷着破碎的兵器，也冲刷着那面浸透了英雄血的帅旗。只有杜松最后那句“吾不负国”的嘶吼，如同不散的英魂，在充斥着血腥与死亡的河谷上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