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迟到

壁垒厚重闸门开启的缝隙，仅容一人通过。冰冷的、混杂着铁锈与腐败气息的渊野之风，如同实质般灌入，吹拂着梦悠额前的碎发。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堡垒世界，那曾是她全部的安全感来源。此刻，它却像一个巨大的、由谎言构筑的华丽囚笼。她紧了紧身上的轻便防护服，检查了腰间配发的神经爆裂手枪和刘海偷偷塞给她的一个小型信号追踪器（设定为特定混沌能量频率），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那片被诅咒的废土。

“决定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梦悠猛地转头，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墨烟不知何时己悄然出现在闸门阴影中，一身特战队的标准轻甲，背负着长枪短刃，眼神锐利如鹰，正静静地看着她。她手中，还提着一个不起眼的战术手提箱。

“队…队长？！”梦悠惊呼。

“叫我墨烟。”墨烟的声音不容置疑，“壁垒的规则，在踏出这道门后，就不再适用了。”她走到梦悠身边，目光同样投向那片死寂而危险的荒原，“你父亲留下的线索太模糊，‘渊野…找我’？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提到了我，提到了‘警惕秩序’，而我…恰好知道一些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她扬了扬手中的箱子，“深渊之眼的分析结果，还有…蚀星计划的蛛丝马迹。”

梦悠看着墨烟，从队长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决心，还有一种洞悉黑暗真相后的沉重与孤勇。“你…你也…”

“真相不该被掩埋，人类不该被蒙在鼓里当祭品。”墨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选择相信他，也选择…相信你血脉中的可能性。去找他，是唯一能撕开这层层迷雾的路。但这条路，你一个人走，九死一生。带上我，多一分把握。”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欠他一条命。B-7区那次。”

没有多余的煽情，只有最实际的考量。梦悠看着墨烟坚毅的侧脸，心中的不安奇迹般地被一种并肩作战的勇气取代。“好！我们一起！”

两道身影，一老练沉稳，一初生牛犊却意志坚定，迅速汇入渊野的阴影之中，厚重的闸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秩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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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野的旅程，是一场对意志和感官的极限考验。

墨烟丰富的野外生存和特战经验成了最坚实的保障。她教梦悠如何辨识被污染的水源中哪些是致命的陷阱，哪些经过特殊处理可以勉强饮用；如何利用废墟的阴影和残骸规避空中那些拥有恐怖感知力的骨翼飞鸟；如何通过地面细微的震动和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提前感知大型渊蜕者的活动区域。

她们避开了“天平”开辟者小队惯常的探索路线，深入更加荒僻、被列为“高危禁区”的地带。梦悠体内的渊蜕者血脉在废土环境下似乎更加活跃，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模糊地“嗅”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苏笙的那种独特而矛盾的“气息”——纯净的白色生物质与深海的腥咸、混沌辐射以及一丝…难以磨灭的人类悲伤混杂在一起。这气息成了她们最重要的、但飘忽不定的路标。

危险无处不在。

她们遭遇了成群结队的“刃甲虫”，这些拳头大小、覆盖着锋利甲壳的昆虫如同金属风暴般席卷而来。墨烟的精准点射和梦悠利用环境制造的障碍物勉强抵挡，但仍被划出数道血痕。

她们误入了一片“静默森林”，这里的变异植物会释放无色无味的麻痹孢子。若非梦悠提前感到一阵眩晕示警，两人及时佩戴上全封闭呼吸面罩，恐怕早己成为树下那些包裹着菌丝的干尸中的一员。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穿越一条被放射性尘埃覆盖的旧河道时，惊动了一头潜伏在淤泥下的“腐沼巨鳄”。那如同移动小山般的怪物掀起漫天恶臭的泥浪，巨口张开足以吞下一辆装甲车。墨烟果断引爆了携带的声波震撼弹，短暂干扰了巨鳄的感官，两人在震耳欲聋的嘶吼和飞溅的泥浆中亡命奔逃，险之又险地逃出生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一处相对安全的、由巨大管道构筑的临时营地休息时，墨烟擦拭着枪械，眉头紧锁，“我们像没头苍蝇。他的气息太淡，范围太广。而且…”她看向疲惫不堪却眼神依旧坚定的梦悠，“下一次‘蚀星之灾’的预兆越来越明显了。”

梦悠也感觉到了。天空中的铅灰色云层似乎更加厚重，偶尔透下的阳光都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空气中游离的混沌能量粒子浓度在缓慢提升，让她体内的血液隐隐躁动。一些低等的渊蜕生物也变得异常活跃和暴躁。时间，真的不多了。

“用这个！”梦悠拿出刘海给她的信号追踪器，屏幕上只有微弱的背景杂波，“刘叔说它能追踪特定能量频率，也许…能捕捉到我父亲转换形态时爆发的能量峰值？”

“试试！”墨烟眼中燃起希望。

她们调整了策略，不再盲目追寻气息，而是选择那些能量反应异常活跃、或是苏笙最可能去寻找权柄碎片的高污染区域，利用追踪器进行扫描。这如同在雷区中寻找另一颗特定的地雷，危险且渺茫。

几天后，她们靠近了一片被称为“哀嚎裂谷”的区域。这里是旧时代一次大地震的产物，深达数百米，裂谷底部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墨绿色毒雾，据说有强大的、与克苏鲁权柄关联极深的渊蜕者盘踞。追踪器在这里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一闪而逝的峰值信号！虽然短暂，却与刘海描述的苏笙深绿形态下的能量特征高度吻合！

“就在下面！”梦悠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裂谷深不见底，陡峭的岩壁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尖锐的岩石。毒雾翻涌，遮蔽了视线，只隐隐传来谷底深处某种低沉、持续的嗡鸣，仿佛大地在痛苦呻吟。

两人利用攀岩索和特战装备，小心翼翼地向裂谷深处降去。越往下，毒雾越浓，能见度不足十米，防护服的面罩上凝结着水珠。追踪器的信号时断时续，但指向越来越清晰。

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从裂谷深处传来！攀岩索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从下方席卷而上！墨绿的毒雾被瞬间冲散、排开，露出了下方一小片区域的景象！

梦悠和墨烟死死抓住绳索，在冲击波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她们向下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忘记呼吸！

谷底一片狼藉，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神战。

一具小山般的渊蜕者残骸倒在一边，那东西像是由无数扭曲的珊瑚和蠕动的内脏构成，散发着浓烈的深海气息，此刻己被某种恐怖的力量从内部撕裂、洞穿，墨绿色的粘稠血液流淌成河。

而在战场中央，一个身影正缓缓从半跪的姿态站起。

他全身覆盖着流线型的纯白色生物装甲，在裂谷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降临在深渊中的一抹冷月。肩胛骨后方，西支尖锐的骨白色矛状触手缓缓收回体内，尖端还滴落着粘稠的墨绿色血液。他微微喘息着，白色装甲上布满了深刻的划痕和撞击的凹痕，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下面闪烁着微光的肌体组织，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似乎察觉到了上方的动静，猛地抬起头！

覆盖面部的白色装甲上，那两点深邃的黑暗，如同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旋涡，精准地锁定了悬挂在岩壁上的梦悠和墨烟！

时间仿佛凝固了。

梦悠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那非人的、冰冷的黑暗。但就在这一刹那，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汹涌而来！十七年的空白，无数个关于父母身份的疑问，壁垒内安稳却虚假的生活，渊野中生死一线的挣扎…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的理智。

“爸…爸？”一个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从梦悠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在这死寂的裂谷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

那白色的身影，苏笙，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浑身剧震！

他体表那纯净的白色光芒瞬间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深绿色的纹路不受控制地在他装甲下疯狂闪烁、蔓延，如同潜伏的毒蛇被惊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下的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两点深邃的黑暗“眼睛”，死死地“盯”着梦悠，里面翻涌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类的狂喜，但瞬间又被更深的痛苦、恐惧和…浓得化不开的愧疚所淹没！

他看到了她眉眼间依稀的轮廓，看到了那个他甘愿坠入深渊也要守护、却又亲手推开的影子！

他想冲上去，想紧紧抱住这失而复得的血脉，想诉说十七年的思念与煎熬。

但他更看到了自己覆盖着非人装甲的双手，感受到了体内那冰冷、疯狂、时刻想要吞噬一切的克苏鲁权柄碎片，以及那潜伏在灵魂深处、随时可能将他彻底拖入疯狂的侵蚀。

他现在的样子，是怪物。他所在的世界，是深渊。他背负的命运，是诅咒。他有什么资格…去拥抱那壁垒中长大的、纯净的光？

深绿色的光芒在他体表激烈地闪烁、冲突，与纯净的白色争夺着控制权。他猛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强行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形态转换的冲动。

最终，所有的激动、狂喜、痛苦，都化作了一声沉重得如同叹息的低语，那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响起，带着一种被命运碾碎后的疲惫和疏离，首接传入梦悠和墨烟的脑海：

“你…不该现在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