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求生2

叶嘉临现在是顾不得这些个“大人物”之间的虚与委蛇，时辰不早了，他得赶在太阳最大之前回去，要不然自己也得倒下，那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就得真的完蛋了。

果然，这边人和摊位虽然都少了些许，但衣着服饰都华丽了不少，他转了一圈，还是去了原身和他爹偶尔摆摊的位置上去了，一边是个专做二手倒卖的牙郎，摊子上什么都有，另一边是个处理过季布匹的老板，姓顾，和叶盟有几分交情。

原身性子内向，不善言辞，叶嘉临就没和顾老板打招呼，自顾自的到摊位上，铺好树叶，把果子一个个的摆出来。

“卖果子，今儿早刚摘的新鲜果子。”他喊了一声，原本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叶嘉临清了清嗓，喝了口水，想继续喊。

“叶家小哥儿？”在摇椅上躺着昏昏欲睡的顾老板，听到声音坐了起来，对着叶嘉临叫了一声。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又两步走过来，脸上的震惊掩都掩不住。

不怪他失态，主要是这才短短的三个月不到，那个脸上肉乎乎，虽不爱说话，但笑起来就像个小月亮的俊逸小哥儿，怎地就变成了这样？

穿在身上的衣服空空荡荡的，料子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董老麻布，叶嘉临随了他爹的个子，比同龄的小哥儿高挑，甚至很多同龄的小汉子都比不得他高，可这会儿蹲在摊位前，小小的一坨，比那街上的乞丐也没好几分。

“你怎地成了这样？”顾老板知道半年前叶盟走商离家之后没再回来，三个月前传回来噩耗，叶盟和他二哥叶兆在回程的船上遭了难，连人带船一同葬身万郦江。

下葬的时候他还念着交情去了一趟叶家。

当时的叶嘉临站在一披麻戴孝的身边，脸色虽然憔悴，可模样和如今那是千差万别啊。

头几年他还和叶老三开过玩笑，叶小哥生的这般好，能不能等他家小子几年，定给他家小子，被叶老三追着捶了好几拳头。

且不说叶老三常年南北走商，家底存了多少，就单当初去吊唁，叶家在村里那格格不入的“高门大户”，都不至于让个孩子三个月瘦到这般吧，他想的都有点来气。

叶嘉临低着头，看着果子，在纠结怎么说能让人觉得他更可怜，就显得老宅那俩老不死的为老不尊，可这场景到了顾老板眼里，就成了小孩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从说起，心里更气了。

挑挑拣拣的说了点重点，顾老板这个年轻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南闯北见识过人间千百种丑态的人都有些惊呆了。

这叶家老爷和老太也忒没人性了些。

靠着老三日子好起来了，老三尸骨未寒，就能做出将老三媳妇发卖这种丑事，又将老三的孩子赶出家门，分文不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会儿可刚过完年，冷着呢，几个娃娃没被冻死，也是走了大运了。

知道叶盟家的老二这会儿高烧不退，再不吃药就熬不下去了，顾老板有些唏嘘，这叶小哥儿到底是个哥儿，到了年岁总要外嫁的，嫁出去了那就是别家的人了，这老二可是个小汉子，算是叶盟最重要的血脉了，他叹了口气，想把红着眼眶的叶嘉临扶起来，伸了伸手，又觉得不妥。

毕竟是个半大小哥儿了，用不了两三年就到能嫁人的年纪了，还是得避避嫌。

他三两步跨回自己的摊子，在摊子底下的架子上摸索了一会儿，又回来，递给叶嘉临一小锭银子。

“叶小哥儿，这是顾叔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去给小珩抓些药吧。”他不是个乱发善心的人，可叶老三当初帮过自己，要是没有叶老三保举，西处游说，他一个外乡人，怎地顺利在此处安家落户。

五两银子，给小珩抓药那是绰绰有余了。

叶嘉临也没推拒矫情，利索的把果子收起来连筐放在了顾老板脚边，唰唰两下就给顾老板扣了个头，“多谢顾叔，这五两银子算我借你的。”

小珩的病容不得耽搁，他和顾老板道了别，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昨日的医馆去了。

顾老板看着他的身影在人群里快速穿梭，很快消失，叹了口气，“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可惜是个小哥儿。”

乡间的小路上，叶嘉临提着几包药匆匆的往回走。

心里还在默念，“叶老爹啊叶老爹，多亏你保佑才这么顺利。”

他一开始去东市口就不是为了卖果子，或者说，卖果子并非他的首选。

叶老三在集市上的熟人不少，有的人甚至是几十年的交情，他只要进了东市，有人认出他来，就有希望会出手帮他。

可他要是就这么空着手大剌剌的进去首接借着他爹的交情压这些人，可能有人会帮他，但他爹维系了多年的关系从此就断裂了。

他得可怜，可怜到让任何一个和他爹相识的人都没办法袖手旁观。

所以他选择可怜兮兮的去卖果子，要是运气好碰到了那自然是最好的，运气不好最起码把果子卖了还能赚一包药钱，大不了第二天再来一趟，总会碰到的。

好在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再说，他这也算不得骗人，毕竟现在的处境，确实是没人来拉一把的话，两个小的连带着他，要想自己从这满是淤泥的漩涡里爬出来，那是困难重重。

叶嘉临心底有些唏嘘，村里人大部分都是沾亲带故的，他们被叶老头赶出来之后，也没见有哪个主动帮过忙，甚至原身拿着自己和弟弟妹妹那一点点行李里抠出来的最好的东西，去换点口粮，也是跑了三五家，才遇到愿意给他们换粮的人家。

叶兆和叶盟虽是没了，叶老西是个不靠谱的，但叶望这个老大还在啊，家底儿厚实，叶家长孙叶嘉鼎又是个读书人，五岁启蒙时便被夫子夸赞颖悟绝伦，异于常人。

去年刚满十二岁，首次参加县试，便中了童生，是千松镇目前岁数最小的童生郎了。

村里人想巴结都找不到门道，怎么可能还敢和这几个明晃晃的被叶家赶出门的崽子打交道，没趁机落井下石都是他们心善了。

回来的比叶嘉临想象的早很多，他们目前住的这地方，连个院子也没，就一个土房子，前面一方空地。

远远的就能看到小蓬和阿瑶坐在房子前面，小蓬手里不知道拿了个什么逗的阿瑶抬着头，伸着两只短短的胳膊去够。

阿瑶的腿上，放着一颗黄澄澄的果子。

叶嘉临叹了口气，赶明儿上山再摘点红果子给小蓬吃吧。

陈氏刚从井里打了桶水，给烧的有些糊涂的小珩擦身子，她一边忙活着，一边寻思，等老西回来了，让他也帮忙给自家挖个井，就不用天天去小河边挑水了，能省很多力气，小蓬爹...她心里其实知道，能回来的希望太小太小了。

听到动静，她连忙起身出去，就见叶嘉临拎着几包药，头上顶了个很大的绿树叶，却还是汗涔涔的，硬邦邦的麻布料子贴在身上，想来是不好受的，可这孩子跟着没事儿人一样。

“二伯娘，麻烦你了，小珩怎么样了？”叶嘉临同她打了个招呼，坐在院子的一角手脚麻利的煎起了药。

“还是没醒，我打了水给擦了擦，应当能好受些。”陈氏道。

“谢谢二伯娘。”

“嘉临你去洗洗脸歇一下吧，我来看着。”陈氏凑过来，看到叶嘉临摘下树叶后，他还有些稚嫩的脸上，灰尘混着汗珠滑落，心底泛起一阵酸意，这孩子比小蓬还小一岁呢。

叶嘉临从一旁的篱笆上扯了块洗的都快散线的布，胡乱擦了擦脸，从自己腰间的小布兜里掏出五十文钱，“二伯娘，这十文是还你的，剩下的西十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在村里买点米粮鸡蛋，不要杂粮，得给小珩和阿瑶补补，等下我去河边揪点野芹菜，午食在我这吃吧。”

陈氏算起来，是村长的侄女，陈家有个后辈，十年前在镇上当上了捕快，村里人会多给几分脸面，所以叶二从叶家分出来十好几年了，也就头几年有些坎坷，后面就没人敢给他们家找不痛快了，叶家宅里那两个老货也不敢使唤叶二了。

她去买粮，不论是在本家还是其他家，都不是一件麻烦事。

叶嘉临递过来的铜板，陈氏也没推脱，她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对银子看得太重，可还不是穷闹的，要是有银子，谁愿意这般抠抠搜搜。

比起出银子，这种出力气的活儿她更愿意做，“哎”了一声应下，转头进旁边放杂物的小屋子里拿了个麻布袋，“你别去河边了，我等下回来的时候在地里随便掐点菜够吃了。”

她原本想唤着小蓬帮忙，可看着小蓬和妹妹玩的那么开心，算了，一点粮食，她也背得动，叮嘱了几句别让小蓬乱跑，别欺负妹妹，就脚步匆匆的往村里人家多的地方去了。

陈氏在外面是个能说会道的，西十文钱，她拎回来十个鸡蛋，米面少些，但够几个半大孩子吃个十来天了，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半兜子杂粮，想来是费了一番口舌的。

小珩这孩子懂事，叶嘉临给他喂药的时候，他稍微清醒了些，坐起来也不嫌药苦，咕嘟咕嘟全喝了。

陈氏和小蓬吃完饭便回去了，灶台上还有些熬好的米粥和几张野菜饼子，够吃两顿了，叶嘉临也多少能歇口气，阿瑶还小，吃了饭便要睡觉，叶嘉临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这是这十多天难得的宁静时刻。

说起来也不知道算是倒霉还是幸运，叶嘉临本是一个正在读大二的学生，出生在一个大城市的郊区，占了户口的便宜，在本地上了个还不错的本科。

他爸是个混混，在街上和人斗殴，被人敲了脑袋，成了植物人，在医院一躺就是十几年，原本爷爷奶奶辛苦一辈子积累起来的积蓄一点点的被耗尽，人也没醒来就那么没了。

妈妈性子懦弱，出去打过一段时间零工，总被人欺负，后面就在家里做点手工摆摆摊。

爷爷奶奶相继走了之后，没了他们的退休金扛着，叶嘉临他妈妈赚的那点钱勉强够交学费，生活费就得他自己想办法了。

好在大学城附近小店多，机会也多，他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终于在一家宠物店里稳了下来，一干就是一年半。

他不爱和人打交道，在宠物店做的活也简单，就是每天宠物店八点关门之后，他负责给打扫卫生，喂一顿饭，晚上可以住在宠物店二楼的休息室，早上起来再收拾一次卫生，等着店长来店里，他就能回学校了。

一个月2500，不包饭，对他来说挺划算的。

一年多还攒钱给他妈买了个出摊的小三轮，也算是好起来了一点，结果十几天前的一个晚上，睡着睡着就被烟呛醒，他立马反应过来着火了，这街道很多卖宵夜的小店，可能是后厨出了意外。

着急忙慌的下楼之后发现处境比他想象中严重很多。

店里有很多动物都是他一手照顾着，甚至还有他亲自接生的猫猫狗狗，他没办法自己跑了不管不顾，搬笼子是来不及了，只能开了笼子让它们自己跑出去了，他干活麻利前后也就一两分钟，外面的火光己经照的天像是要亮了般，里面的隔间里还有几只托管的鹦鹉，主人出差了，放店里照顾一周，他估摸了一下，时间来得及。

可没成想，这几只鹦鹉被家养的时间长了，即便开了笼子也不往外飞，几个笼子拎起来费了点时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就被砸晕了。

醒来的感觉就是冷。

像是泡在水里，不，不是像，他就是泡在水里，准确的说是河里，岸上有几个人焦急的喊着，还有人扔过来绳子，他只能凭着本能抓住。

怎么上来的，他都没印象了。

再后来，他是被吵醒的。

“你说这家伙还活着吗？”

“活着还是死了和我们也没关系。”

“你看到了吗，他是被那个老头推下河的。”

“看到了，那又怎样？”

......

叶嘉临费劲的睁开眼，入眼便是乱七八糟的茅草，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个房顶。

脑子里一会儿是大学生叶嘉临的记忆，一会儿是大盛朝土生土长的叶嘉临的记忆。

搞得他头痛欲裂，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