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码头的咸鱼陷阱

应天府西水关码头。

日头升高，驱散了晨雾。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拍打着木桩石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河水腥气、鱼虾的咸腥、汗水的酸馊，还有各种货物散发的复杂气味。码头上人声鼎沸，喧嚣震天。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力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木箱，在跳板与货船之间步履蹒跚。船工吆喝着，水手忙碌着，商贾们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一片繁忙景象。

陆小禾、沈砚、苏挽晴三人换了身不起眼的粗布短打，混在码头熙攘的人流里。陆小禾努力维持着脑子里那种“空明”感，笨拙地收敛着灵枢的气息，感觉像穿了件不合身又紧绷的隐形衣，浑身不自在。他鼻翼翕动，被码头上那股混合了汗臭、鱼腥和劣质桐油的复杂气味熏得首皱眉。

“沈大哥，咱来这咸鱼堆里干啥？南斗又有新线索了？”陆小禾压低声音问，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扛着麻袋、步履沉重的力夫，生怕哪个突然变身耗子精。

沈砚手里拿着个斗笠，看似随意地扇着风，锐利的目光却如同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一艘艘停泊的货船和堆积如山的货物。“天梁司查到，丹鼎余孽近期利用漕运夹带私货，货物清单上有几味冷僻药材，与孙妙手药方、南山居血瓮所用辅料高度吻合。其中一艘来自淮安的‘顺风号’货船，最为可疑。船上管事，与玉娘子手下那个王管事，是表亲。”

“又是表亲？”陆小禾翻了个白眼，“这丹鼎派是家族企业啊？搞邪术还带裙带关系？”

“蛇鼠一窝，臭味相投。”苏挽晴抱着胳膊，冷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锁定了不远处一艘吃水颇深、船身老旧、挂着“顺风”旗号的货船。船工正在忙碌地卸货，麻袋、木桶、竹筐堆积在甲板和码头上。

“目标就是那艘‘顺风号’。”沈砚压低声音，“陆兄弟，你灵枢初敛，不易被邪术感知。你去码头货栈那边，装作寻活计的力夫，靠近那堆刚卸下的竹筐，仔细感应，看是否有异常气息残留。我与挽晴在外围策应，若有变故，摔碎这个。”他塞给陆小禾一枚不起眼的灰色小石子。

“又是我？”陆小禾接过石子，感觉这玩意儿还没司药给的肘子有安全感，“我这刚学会‘装木头’，就去当排头兵？”

“朽木之用，正适此景。”苏挽晴难得地接了一句，虽然还是冷冰冰的。

陆小禾：“……” 行吧！木头就木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敛息状态），学着旁边那些力夫的样子，微微佝偻着背，脸上挤出点找活计的愁苦相，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顺风号”卸货的区域走去。

靠近那堆散发着鱼腥和稻草味的竹筐，陆小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放空大脑，维持那点可怜的“空明”感，笨拙地将一丝微弱的意念延伸出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些竹筐。

没有阴森的邪气，没有甜腻的异香……只有一股……极其浓烈、极其霸道的……咸鱼味！混合着劣质海盐的齁咸和鱼虾腐败的腥臊，如同生化武器般蛮横地冲击着他的嗅觉神经！

“呕……”陆小禾差点当场破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味儿比耗子窝还冲！他强忍着干呕的冲动，继续探查。竹筐里似乎装的是腌制的海鱼，那股咸腥味浓得化不开。

就在他快被咸鱼味熏晕过去的时候，意念扫过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竹筐时，精神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灵枢之力，突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共鸣，更像是一种……被掩盖在浓烈气味下的、极其隐晦的……“异物”感！如同在一堆咸鱼里，混进了一小块带着微弱药香的木头！虽然被咸腥包裹得严严实实，但陆小禾此刻那被“敛息藏神”强行提纯过的微弱感知，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常！

“有东西！”陆小禾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凑近那个竹筐细看。

就在这时！

“喂！那小子！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一声粗鲁的呵斥在耳边炸响！

一个穿着油腻短褂、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根短棍的码头把头，带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跟班，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那把头眼神凶狠地上下打量着陆小禾，尤其是他一身还算干净的粗布短打，不像寻常力夫。

“爷！误会！误会！”陆小禾赶紧换上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小的……小的想找点活计！看这筐子摆得有点歪，怕倒了砸着人……”他信口胡诌。

“找活计？”把头狐疑地盯着他，鼻子抽动了一下，似乎也闻到了陆小禾身上那股还未散尽的、司药特供“净秽散”的清冽药草味（虽然被咸鱼味盖了大半），眼神更加警惕，“生面孔？身上还带着药味？我看你不像找活计的！倒像是……”他把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

陆小禾心里咯噔一下！糟！要露馅！他下意识地就想摸怀里那枚石子求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嗒！”

一声清脆的裂响！

旁边一个力夫脚下不稳，肩上扛着的麻袋绳子突然崩断！一大袋散发着浓烈咸腥味的干海鱼，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砸在那个码头把头和他两个跟班身上！

“哎哟！”

“我的眼睛！”

“呸呸呸！咸死老子了！”

三个凶神瞬间被咸鱼海啸淹没！惊叫怒骂声被咸鱼堵在了嘴里！

混乱中，一只沾满鱼鳞的、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陆小禾的胳膊，将他往后一拽！

“还不快走！等着喂鱼啊！”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响起。

陆小禾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是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扛着扁担的老力夫。老力夫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溜。

陆小禾来不及多想，趁着咸鱼雨和混乱，抱头鼠窜，三两步就钻进了旁边堆满货箱的狭窄缝隙里，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呼……好险！”陆小禾背靠着冰冷的木箱，大口喘气，感觉那点可怜的“敛息藏神”差点被吓崩了。他定了定神，赶紧从怀里掏出那枚小石子，用力摔在地上！

“啪！”一声轻响，石子碎裂，一股极淡的、带着草木清气的烟雾瞬间散开，融入咸腥的空气里。

片刻之后，沈砚和苏挽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货箱缝隙外。

“陆兄弟？没事吧？”沈砚关切地问。

“没事！差点被咸鱼埋了！”陆小禾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随即压低声音，指着刚才那个异常竹筐的方向，眼睛发亮，“沈大哥！有发现！最底下那个压变形的竹筐！里面除了咸鱼，肯定藏了别的东西！我灵枢感应到了！虽然很微弱，还被咸鱼味盖着，但绝对有！”

“哦？”沈砚眼神一凝，锐利的目光扫向混乱的卸货区。那个被咸鱼砸懵的把头和跟班还在骂骂咧咧地清理身上的鱼鳞，暂时没空管别的。

“我去！”苏挽晴言简意赅，抱着刀就要行动。

“等等！”陆小禾一把拉住她（入手冰凉，吓得他又赶紧松开），急中生智，“硬抢目标太大！看我的！”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只见陆小禾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敛息），猛地从货箱后窜了出去！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惊慌失措和愤怒，指着那个刚刚把他头骂得狗血淋头的码头把头，扯开嗓子嚎了起来，声音凄厉又委屈，瞬间盖过了码头的喧嚣：

“就是他！那个黑心的把头！偷工减料！用烂绳子！害得鱼撒了一地！还想赖账！打人啦！把头打人啦！没天理啊！我的鱼！我的工钱啊！大家快来看啊！把头欺负外乡人啦——！！！”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瞬间吸引了码头上大片力夫和商贩的注意！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那个满头满脸还挂着鱼鳞、一脸懵逼的把头！

“啥？李老黑又克扣工钱？”

“还用烂绳子？怪不得刚才那袋鱼撒了！”

“欺负外乡人？忒不要脸！”

“揍他！”

码头的力夫多是同乡抱团，最恨把头克扣欺压。陆小禾这半真半假的控诉，加上刚才那场“咸鱼雨”和把头凶神恶煞的样子，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怒火！几个脾气火爆的力夫撸起袖子就围了上去！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李把头又惊又怒，想辩解，却被愤怒的力夫们推搡着，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场面瞬间混乱！

就在这混乱的掩护下，苏挽晴的身影如同融入人群的幻影，几个闪身便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那堆竹筐。她动作快如鬼魅，弯腰，探手，指尖寒光一闪，在底层那个变形竹筐的底部极其隐蔽地划开一道小口！两根手指闪电般探入，夹出一物！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连旁边正在吵架的力夫都没察觉！

苏挽晴身形一晃，己退回沈砚和陆小禾身边，将手中之物摊码头的咸鱼陷阱开。

那是一截小指粗细、三寸长短、通体乌黑、入手冰凉沉重的金属管！管子表面没有任何花纹，两端密封，散发着一种极其隐晦的、混合着金属冷冽和淡淡药腥的异样气息！正是被陆小禾灵枢捕捉到的那丝“异物”感来源！

“这是……”沈砚眼神一凝，接过金属管，指尖在管壁上轻轻，脸色变得极其凝重，“‘封元管’！丹鼎派用于封存高纯度‘药引精华’或‘异兽精血’的邪器！这管中封存的……恐怕就是孙妙手榨取、玉娘子输送的那部分‘药渣精华’！纯度极高！”

“找到了！”陆小禾兴奋地差点跳起来，感觉自己这“朽木”终于派上了大用场！虽然过程有点……咸鱼味十足。

“速离此地！”沈砚当机立断，将封元管收入怀中，“线索己得，目标锁定！南斗‘天梁’会继续追查‘顺风号’及背后漕运线！我们回去！摇光宿老还在等消息！”

三人迅速隐入嘈杂混乱的人流，消失在西水关码头的喧嚣与咸腥之中。

陆小禾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还在唾沫横飞、被力夫围堵的李把头，心里默默给他点了根蜡。随即，他又摸了摸怀里那截冰冷沉重的封元管，感受着里面蕴含的邪恶气息，以及自己那终于不再像个破灯泡一样乱闪的灵枢之力，第一次对这个坑爹的“敛息藏神”和“朽木之用”，生出了一点点……微妙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