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此役关乎此界存续

京师，钦天监观星台，夜。

此地乃大内禁地，穹顶以整块水晶琉璃拼接，白日引天光，夜晚纳星辉。地面以墨玉铺就，镌刻周天星宿之图。一台巨大繁复、由紫檀与秘银铸造的星轨仪居于中央，无数细小的银色星辰虚影在其间沉浮流转，发出低沉而玄奥的嗡鸣。

天权宿老立于仪前。他身着深紫色云纹道袍，外罩一件御赐的、用金线绣着二十八宿的玄色斗牛服，头戴七梁进贤冠，长须垂胸，面容清癯如同古松。此刻，他那双仿佛能洞悉天机的眼眸，却紧紧盯着星轨仪核心处一片剧烈扭曲、如同污血般不断侵蚀周围星轨的暗红光域。那光域的中心，隐隐指向京师西北方——天寿山，大明历代帝王的安眠之地！

几枚用于推演天机的紫檀算筹悬浮在他面前，正疯狂旋转、碰撞，发出急促的噼啪声，算筹表面浮现的卦象混乱不堪，时而“山风蛊”，时而“泽火革”，最终竟“咔嚓”一声，齐齐从中断裂！

“龙气晦暗，煞冲帝陵…”天权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他指尖萦绕起凝练的青色符文，试图引动星轨仪的力量压制那片污血光域，符文落入光域，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污染，连带着星轨仪上那片区域的星辰虚影都黯淡了几分！

“老师！”一个身着青色道袍、面白无须的青年宦官快步上前，他是天权的记名弟子，也是宫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他脸上带着焦急，“陛下夜观天象，见西北有赤气贯紫微，龙颜震怒，责问钦天监失职！东厂和锦衣卫那边…己有些风言风语，说是有妖人作祟，意图动摇国本！”

天权目光依旧锁定那片污血光域，语气冰冷：“非是寻常妖人。此乃蚀界邪力，以龙脉怨煞为引，污秽皇陵地气，侵染天轨！其志…在乱我大明气运，毁此界根基！”他袖袍一挥，一枚非金非玉、刻满律令条文的黑色令牌虚影在身前浮现——正是玉衡的“天律令”投影。“玉衡，京师龙气受污，恐与蚀界所求‘门扉’有关！速查！”

与此同时，应天府，北斗议事厅（鸡鸣寺塔顶）。

玉衡宿老手中的天律令本体正剧烈震颤，青蒙蒙的光晕明灭不定。他看着令牌上投射出的天权虚影和那片污血星域，脸色铁青如铁。

“蚀界老鬼！竟敢染指帝陵龙脉！”玉衡怒喝，声如惊雷，震得塔内悬浮的星屑簌簌落下。他猛地看向下首的井木犴，“井木！岭南可有异动？蚀界是否声东击西？”

井木犴抱着她的弧形分水刀，深麦色的脸上满是风霜与悍勇：“回玉衡大人，广州府近几日确有异动！海市蜃楼频现，范围极广，幻象光怪陆离，前所未见！”她刀鞘上的避水珠正散发着幽幽蓝光，显示着海疆的不平静。

“井木犴，虽然应天告急，但岭南亦不能有失，令你速去岭南。”玉衡重重点头。

“得令，我等即刻动身。”井木犴说到。

玉衡手里的天律令光芒再转：“摇光！蚀界老鬼的杀局己成！西木禽星其三皆有任务，三地皆有战火，角木蛟目前还未传回信息，不知身陷何处。天枢、天玑深闭关隘......”

令牌光芒显现浮出，南海·归墟之眼的画面。

滔天巨浪如同连接天地的墨色城墙，在狂暴的飓风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惊涛骇浪之巅，一点靛青色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稳稳立于浪尖最高处。天璇宿老！

她身姿高挑，穿着一身式样奇古、仿佛由流动海水织就的靛蓝色广袖深衣，衣袂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其上用银线绣着无数玄奥的漩涡与潮汐纹路。长发以一根简单的玳瑁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沾湿贴在清丽却冷肃如冰的侧脸上。她双手各持一柄造型奇异的短刃——非金非玉，通体湛蓝，刃身薄如蝉翼，流转着水波般的光华，正是她的法器“织天绡”。

下方浑浊的海面上，漂浮着数十条被斩成数段的巨大蛟尸，墨绿色的血液将大片海域染得如同鬼蜮。然而，更恐怖的是那些被斩落的蛟首！它们并未沉没，反而悬浮在海面上，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怨毒的碧火，巨口无声开合。随着天璇每一次挥刃斩开扑来的巨浪，那些蛟首便齐齐炸裂，化作无数拇指大小、通体血红的“蜉蝣”！

这些血蜉蝣发出尖锐的嘶鸣，如同嗜血的蝗群，疯狂扑向被天璇“织天绡”斩开的浪墙！它们竟在吞噬浪花！每一只血蜉蝣吞下浪花，身体便膨胀一分，形态扭曲变化，赫然化为一座座微缩的、与真实岛屿别无二致的——海市蜃楼倒影！无数扭曲的岛屿倒影叠加、碰撞，散发出混乱的空间波动，竟隐隐要将天璇连同她脚下的巨浪一起拖入虚幻的蜃境！

天璇清叱一声，双刃交叠于胸前，湛蓝光芒暴涨！“织天绡”划出玄奥轨迹，一道巨大的、由纯粹水元构成的湛蓝符箓瞬间成型，狠狠印向那不断叠加的蜃楼幻境！符箓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被熨平，无数血蜉蝣幻化的岛屿倒影哀鸣着崩解！

然而，更多的血蜉蝣从下方被污染的海域中源源不断滋生！天璇眼中寒光更盛，却也只能在这惊涛骇浪与无尽蜃影的围攻中，死死钉在原地。星轨仪上，她方位的光点虽明亮依旧，却如同陷入泥沼，难以移动分毫。

看着眼前的画面，玉衡更担忧到：“天璇，南海看来短时间也难脱身！应天府，此刻己是孤岛！他下一步，必是雷霆一击，首指‘钥匙’与熔炉！

玉衡双目赤红，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天权坐镇大内，更不可能轻动！蚀界！这是算准了我北斗七宿无人可援应天！”

他猛地转向摇光，令牌指向紫禁城方向：“摇光！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禀明朝廷！请陛下下旨，调集京营神机火铳营、五城兵马司，封锁九门！布下龙虎山天师伏魔大阵！用国运压死那老鬼！镇异司终究是民间之力，需借朝廷大义名分与龙气…”

“玉衡。”摇光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如同冰泉浇熄了躁动的火焰。

摇光缓缓起身，素白锦袍在星屑乱流中纹丝不动。他肩头那道劫湮留下的焦痕在星力激荡下微微闪烁。银色的眼眸扫过玉衡，淡漠依旧，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摇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塔顶每个人的耳膜，“宫女杨金英等十六人，以黄绫束帝颈，弑君未果。陛下自此移居西苑，专事斋醮，以求长生。”

他指尖微抬，一点星屑飘向令牌投射的光影。光影变幻，浮现出西苑万寿宫深处景象：丹房内紫气氤氲，巨大的八卦丹炉下地火熊熊。身着明黄道袍的嘉靖帝朱厚熜，正神情狂热地将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诡异红光的“血丹”投入炉中。炉火映照下，他苍白浮肿的脸上，眉心处一点暗红色的丹鼎符文一闪而逝！旁边侍立的几个太监，眼瞳深处同样跳动着非人的暗红鬼火！

“丹鼎派‘血魄丹’，早己借内宦之手，呈于御前。”摇光指尖星屑湮灭，光影消散，“陛下眼中，长生丹火，远胜社稷黎民。此刻宫中，恐无旨意传出，唯有…丹鼎炉火。”

仿佛为了印证摇光的话，北京紫禁城西苑方向，一道粗大的、混合着暗红与明黄的诡异丹火，如同妖龙般冲天而起！那火光扭曲盘旋，隐隐形成一尊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八宝紫金炉虚影，散发着贪婪而邪异的气息，与南京鸡鸣寺塔顶的星屑银辉隔空对峙！

塔顶一片死寂。玉衡握紧令牌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最终颓然松开。令牌“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难道…难道就靠我们几个…独抗蚀界与七曜？”沈砚脸色惨白，声音干涩。

摇光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右手，流泻的银发无风自动。塔顶狂暴流转的亿万星屑如同受到绝对意志的召唤，瞬间向他掌心汇聚、压缩、凝聚！刺目的银光爆发，一柄通体由流动星屑构成、剑身布满玄奥星纹的长剑，在他掌中由虚化实！剑尖所指，正是紫禁城西苑那道冲天的妖异丹火！

星屑长剑凝成的刹那，塔顶所有混乱的星流瞬间平复，只剩下一种冻结时空的绝对肃杀！

摇光的身影依旧素白如雪，立于星轨仪旁，银眸淡漠地扫过天律令上的信息。他肩头破损处的焦黑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兵来将挡。蚀界欲开‘门扉’，需集齐‘钥匙’与足够‘力’破开天轨。其爪牙…自会送上门来。”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玉衡，调动西方‘执刃使’，固守要冲。南斗六司，全力运转。此役，关乎此界存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