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山巅龙影

李太玄的靴底碾碎了一块风化的碎石，细微的声响在呼啸的山风里几乎听不见。他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岩石上，放眼望去。

山连着山，岭挨着岭。灰的，黑的，黄的，褐的。高的像插进云里的柱子，矮的像趴在地上的老牛。没有树，没有草，只有石头，大大小小，奇形怪状，铺满了视线能及的所有地方。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带着一股子干冷和尘土的味道，钻进鼻孔，有点呛人。

他看了很久。从脚下这座不知名的山峰，看到远处更高的雪顶，再看到那些山脊弯弯曲曲的走向。它们不是胡乱堆在一起的。像一条……一条巨大的、沉睡的蛇。不，比蛇更大，更沉。头在哪？尾在哪？看不清。但那股子劲儿，那股子从地底下拱出来，一首往上顶，好像要把天都捅破的劲儿，错不了。

他以前在书里看过，也听一些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提过。龙脉。大地筋骨里藏着的气，聚成脉，像龙一样盘着卧着。谁占了这脉眼，谁就得了天大的好处。福气？运气？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太玄摸了摸胸口。那卷《海渊图》贴肉放着，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它又在跳。不是之前那种急吼吼的、带着邪气的跳，而是一种……沉沉的，闷闷的，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搏动，震得他怀里的图也跟着共鸣。

一下，又一下。缓慢，有力。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引动着脚下这片无边无际的山脉也跟着微微震颤。不是真的地在动，是那种感觉。一种沉睡的、磅礴的力量，被这图的跳动给唤醒了，或者……呼应上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气，那带着碎石沫子的风呛得他喉咙发痒，却也让脑子瞬间清醒。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幽冥教那群疯子，把总坛藏在昆仑山最深最险的地方，不是光为了躲清静。他们是冲着这龙脉来的！这地底下奔涌的、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气”，就是他们那邪门歪道最好的养料！就像那缸底、那寒潭、那恶人谷地下的祭坛，都是选在至阴至邪的绝地，用天地间最污秽的力量来养他们那见不得光的“魂器”。

这昆仑龙脉，就是他们最大的“缸”！是整个“幽冥教”的根基所在！难怪……难怪缸碎了，潭封了，谷里的祭坛也烧了，这图还是不安分。只要这龙脉还在，只要这地气还在涌动，幽冥老祖留下的那点阴魂不散的念头，就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他之前所有的迷雾。他一首以为毁掉三个魂器就万事大吉，现在看来，那三个地方不过是寄生在这条“大龙”身上的毒瘤。毒瘤割了，可这“龙”本身，才是孕育一切邪祟的温床！幽冥教的老鬼们，从一开始就把根扎在了这天地气运最盛的地方！好深的心机，好大的手笔！

怀里的图跳得更沉了。那股共鸣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指引，而是像一根无形的线，绷得紧紧的，拽着他往某个方向去。他顺着那感觉望去。目光越过无数重山峦，落在一片极其险峻、仿佛被巨斧劈开又胡乱堆叠的黑色山崖深处。那里，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和死寂。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里散发出的气息，与周围雄浑苍茫的山势格格不入，像一块腐烂的疮疤。

就是那儿了。幽冥教总坛的废墟，“九幽台”的所在。那图指引的终点，也是这龙脉上一个被彻底污染、扭曲的“死穴”。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砂石，打在岩石上噼啪作响。李太玄眯起眼，那点慵懒彻底从眼底褪去，只剩下冰一样的锐利和凝重。他解下腰间的空酒葫芦，晃了晃，里面一滴酒也没了。他拔开塞子，对着嘴倒了倒，只倒出几粒干涸的酒渣。他啧了一声，把葫芦重新挂好。

这趟路，比他想的还要麻烦。毁掉几个魂器只是开始，要彻底断了幽冥教的根，恐怕得动一动这昆仑山的“筋骨”。这念头让他心里沉甸甸的。龙脉关乎气运，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好，后果难料。可若放任不管，谁知道这地底下被幽冥教污染了百年的“死穴”，哪天会不会再滋生出什么更邪门的东西？

他想起怜星。想起她清冷的眉眼，想起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七侠镇那间小小的医馆，药架子上该落灰了吧？他答应过给她酿野梅子酒……

不能退。也没得退。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死寂的黑色山崖，转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纵意登仙步展开，身影在嶙峋的乱石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风卷起的尘烟里。他得找个地方落脚，弄点吃的。接下来的路，没酒可不行。那地方透着的邪气，光想想就让人浑身发冷，得有点热乎东西压一压。

山脚下，风小了些。一条浑浊的小河从乱石滩里流过，水声哗哗。李太玄蹲在河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水冰凉刺骨，激得他精神一振。他抬头，看着远处那高耸入云、仿佛支撑着天空的昆仑主峰，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剪影。

龙脉……他以前不信这些玄乎的东西。可怀里那图的跳动，脚下大地隐约传来的脉动，还有那黑色山崖散发出的死寂气息，都在告诉他，这东西真实不虚。幽冥教用百年的时间，把他们的毒刺深深扎进了这条大地的命脉里。出，必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动荡。

他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夜色像墨汁一样从西面八方涌来，迅速吞没了远处的山峦。只有那条通往黑色山崖方向的、被《海渊图》隐隐指引的路，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

他紧了紧背后的藤条箱，迈开步子，沿着河滩，朝着那片死寂的黑暗深处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河谷里回响，很快就被更汹涌的夜风和奔腾的水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