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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剑气萧索求一醉,论剑院中落叶纷
前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燕十三站在门口,黑衣如墨,身影单薄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他指尖那缕凝练死寂的黑色剑气如同活物般缠绕、颤抖,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散发着斩断生机的绝望气息。那双死寂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深不见底的迷茫与痛苦。
“剑在吃我…”他重复着李太玄的话,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剥开伪装的赤裸感,“是它在吃我…还是我…本就是它的一部分?”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那缕黑色剑气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猛地一缩,如同毒蛇般钻回指尖皮肤之下,只留下皮肤下一条细微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青黑色脉络。
李太玄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那点惫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他随手将剥了一半的橘子丢在诊桌上,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燕十三面前。
“剑就是剑,人就是人。”李太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抵人心,“剑再凶,再邪,也是死物。让它活过来,让它吃人的,从来都是握剑的人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并未凝聚内力,只是随意地点了点燕十三的胸口,那心脏跳动的位置:“病根在这儿。你这心里头,塞了太多不该塞的东西。仇恨?执念?还是…对那‘第十五剑’的魔障?塞得太多,太满,把你自己都挤没了,只剩下那把剑的空壳子。”
燕十三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李太玄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不愿面对的伤口上!他猛地抬起头,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爆发出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被彻底看穿的惊骇、是伤口被撕开的剧痛、更是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首视的恐惧!
“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受伤的野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右手猛地握住了背后灰布包裹的剑柄!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寂灭剑意瞬间透体而出!前堂的温度骤降,空气仿佛都要凝结成冰!诊桌上的纸张无风自动,哗哗作响!
一首静静站在李太玄身后、如同冰雕般的怜星,冰魄般的眸子瞬间寒光大盛!她身形微动,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冰魄寒气己然蓄势待发!后院角落里,那个咸菜缸裂缝深处,那股蛰伏的邪念也仿佛被这纯粹的死亡剑意刺激,再次不安地躁动起来!
然而,李太玄却像是毫无所觉。他甚至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冰冷剑意,又向前踏了一步,几乎与燕十三面对面。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那能冻结灵魂的剑意只是拂面的微风。
“怎么?被我说中了?”李太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带着点嘲讽,又带着点了然,“想拔剑?用你那把‘吃人’的剑,斩了我这个多嘴的郎中?”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省省力气吧。你现在拔剑,斩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最后那点还没被吃干净的魂儿。”
燕十三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那灰布包裹下的剑柄仿佛在灼烧他的手心,诱惑着他,催促着他拔剑!拔剑斩断这看透他灵魂的目光!斩断这令他恐惧的真相!
可李太玄那双平静到近乎洞悉一切的眼睛,却像无形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他拔剑的冲动。他体内的寂灭剑气疯狂冲撞,与他的意志激烈对抗,让他整个人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就在这时,李太玄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消融冰雪的暖意。他不再看燕十三,反而转身,对着身后的怜星,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道:“冰疙瘩,我渴了。去把酒窖里那坛埋得最深的‘烧刀子’挖出来呗?要最烈的那坛!”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前堂紧绷到极致的气氛瞬间一滞。
怜星蓄势待发的指尖寒气悄然散去。她冰魄般的眸子扫过李太玄,又看了看僵立如石像、周身剑意剧烈波动的燕十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往后院酒窖走去,靛蓝的衣裙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燕十三也被李太玄这跳脱的要求弄得一愣,那沸腾的杀意和剑意都为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李太玄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诊桌旁,拖过两张矮凳,又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两个粗瓷海碗,哐当一声放在凳子上。他拍了拍凳子,对着依旧僵立的燕十三努努嘴:“站着干嘛?坐啊。看病是力气活,打架更是力气活。没力气,怎么拔剑?”
燕十三看着那两张简陋的矮凳,又看看那两个粗瓷海碗,再看看李太玄那副理所当然、仿佛真要请他喝酒的惫懒样子,心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杀意和剑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竟泄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荒谬的无力感。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松开了握剑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矮凳旁,僵硬地坐了下来。
后院传来石板移动的轻微摩擦声,片刻后,怜星捧着一个沾满泥土、封口严实的粗陶酒坛走了回来。坛身没有任何标记,古朴粗糙,却隐隐透出一股极其浓烈、如同火焰般灼热的酒气,隔着泥封都能闻到。
李太玄接过酒坛,拍开泥封。瞬间!
一股极其霸道、如同熔岩喷发般的浓烈酒香轰然炸开!瞬间充斥了整个前堂!这香气带着最原始的粮食焦香和烈火般的灼热感,竟将燕十三身上散发的寂灭剑意都冲淡了几分!
李太玄抱起酒坛,将两个粗瓷海碗倒满。清澈的酒液在碗中荡漾,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来!”李太玄端起一碗,对着燕十三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咕咚咕咚,如同喝水般灌了下去!辛辣滚烫的酒液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脸上瞬间涌起一片潮红,哈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白雾,畅快地吼了一声:“痛快!”
燕十三看着面前那碗清澈却散发着灼热气息的酒液,又看看李太玄那副豪饮的架势,死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他沉默地端起碗,没有犹豫,同样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轰!
如同吞下了一口燃烧的岩浆!霸道灼热的酒力瞬间在他体内炸开!那股冰冷死寂的剑气仿佛受到了挑衅,猛地躁动起来!冰冷的剑意与灼热的酒力在他体内激烈冲突、碰撞!他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咳咳…”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李太玄却哈哈大笑,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怎么?这就怂了?你那把‘吃人’的剑,连口烈酒都压不住?”
燕十三抬起头,咳得眼角泛红,眼中却没了之前的死寂,反而多了一丝被激起的、属于活人的血性!他一把抓过酒坛,给自己又倒满一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谁怂了!”说罢,再次仰头灌下!
两碗、三碗…
粗粝的烈酒如同最猛烈的燃料,灌入两个截然不同的躯体。
李太玄越喝眼睛越亮,脸上红晕更盛,话也多了起来,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讲着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讲着七侠镇的鸡毛蒜皮,讲着郭芙蓉做的菜有多难吃…完全不像个神医,倒像个市井酒徒。
燕十三则沉默地听着,一碗接一碗地灌着酒。烈酒入喉,烧灼着他的喉咙、他的胃、更烧灼着他那颗被冰冷剑意冻结的心。那沉寂多年的麻木与死寂,仿佛被这霸道的酒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痛苦、迷茫、挣扎…种种被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酒意汹涌而上!他依旧沉默,但那双死寂的眸子深处,却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掀起了剧烈的波澜!他握着酒碗的手不再颤抖,反而用力到指节发白。
后院,秋风渐起,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
李太玄忽然停下喋喋不休的唠叨,指着院中飘落的枯叶,醉眼朦胧地问:“喂,黑衣服的,你看这落叶…像不像你那什么‘夺命十三剑’的剑路?看着飘忽不定,其实…咳咳…其实都是被风吹着走,半点不由己!”
燕十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着那片在风中挣扎、最终无力落下的枯叶,瞳孔猛地一缩!他体内的寂灭剑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触动,不受控制地微微逸散!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凝练的黑色剑气,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透出指尖,无声无息地射向那片飘落的枯叶!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片枯叶在空中骤然一滞,随即无声无息地从中裂开,断口平滑如镜!分成两半的叶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并未立刻落地,反而诡异地悬停在空中,微微震颤!
李太玄醉醺醺地拍手:“好!好一个‘落叶分飞’!够快!够绝!够…够没意思!”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院中,随手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枯树枝,对着空中那两片悬停的落叶,毫无章法地胡乱一挥!
“看我的!”他嘴里嘟囔着,树枝划过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
噗!
那两片被剑气定住的落叶,如同被顽童打落的飞虫,瞬间失去了支撑,无力地飘落在地。
李太玄拄着树枝,醉眼惺忪地看着地上的落叶,又看看指尖剑气未散的燕十三,嘿嘿一笑:“你的剑,是快,是绝,能把叶子切成两半,还能让它悬着…可那又怎样?它还是片叶子,死了就是死了。我的树枝…慢,难看,可它让叶子落了地,该去哪去哪…你说,哪个更厉害?”
他这番醉话,如同惊雷般在燕十三脑海中炸响!
快?绝?控制落叶悬停?
可落叶终究是落叶,它的归宿是大地!
剑,再快再绝,斩断的,终究是外物!控制的,终究是死物!
那他自己呢?他燕十三,是那斩断落叶的快剑?还是那片被剑气控制、悬在空中、不得解脱的枯叶?
亦或是…那根看似无用、却让落叶归于天地的枯枝?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迷茫和震动,如同滔天巨浪,狠狠冲击着燕十三被酒意和剑意充斥的心神!他体内的寂灭剑气疯狂翻涌,与那霸道的酒力、与这颠覆性的念头激烈冲突!他猛地站起身,周身剑气不受控制地剧烈波动,将地上的落叶都卷得飞旋起来!
他死死盯着李太玄,眼神剧烈变幻,充满了混乱、挣扎与一种濒临崩溃的顿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李太玄却像是没看到他这副模样,摇摇晃晃地走回矮凳旁,一屁股坐下,抱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嘟囔道:“喝…接着喝…喝醉了…就…就都忘了…”说罢,头一歪,竟抱着酒碗,靠在矮凳上,沉沉睡去,鼾声渐起。
院中,秋风萧索,落叶纷飞。
燕十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看着呼呼大睡的李太玄,又看看地上那两片被他一剑分断、又被李太玄一树枝打落的枯叶,再低头看看自己那依旧残留着剑气痕迹的指尖…
死寂的眸子里,那翻腾的巨浪渐渐平息,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更加复杂的迷茫。他缓缓坐回矮凳,端起那碗未曾喝完的烈酒,仰头,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烧灼着喉咙,却再也压不住心底那滔天的困惑。
怜星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冰魄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院中醉倒的李太玄和陷入巨大迷茫的燕十三,又看了看地上那两片被剑气分割的落叶,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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