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济世堂开展

暴雨过后的七侠镇，空气里还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冲刷后的清新气息，阳光透过薄云洒下，驱散了昨夜的阴霾与血腥。济世堂那扇昨夜被血污浸染又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门板，此刻正敞开着，露出里面依旧略显空荡的大堂。檐下那盏破旧的气死风灯被取下，换上了一块崭新的、刷着清漆的木匾，上面是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济世堂”。

木匾两侧，悬挂着一副同样崭新的对联：

上联：西诊辨阴阳，八纲明表里。

下联：善恶随心定，医酒度平生。

这副对联，便是李药为自己这方小天地定下的规矩与追求。字迹透着一股子洒脱不羁，又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淡然。

开张的时辰定在巳时（上午九点）。李药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慵懒。他慢吞吞地搬了张竹椅放在门口，刚想坐下打个盹儿，就被一阵喧闹声吵得皱起了眉头。

七侠镇的居民们，早就被昨夜那惊天动地的砸门声和隐隐的血腥气勾起了好奇心。此刻见这新开的医馆挂了匾额，立刻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哟，真开张了？昨晚那动静，我还以为遭了贼呢！”

“可不是嘛，那血水淌的……啧啧，这大夫胆子不小啊！”

“看这对联，口气不小，‘善恶随心定’？这年头，大夫还管善恶？”

“瞧他那懒洋洋的样子，能行吗？别是个江湖骗子吧？”

“听说他昨晚救了个快死的人？真的假的？”

各种探究、怀疑、好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李药身上。他只觉得脑仁儿嗡嗡作响，恨不得立刻把门关上，回去补个回笼觉。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开个医馆，赚点小钱，酿点小酒，过点懒散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咳……”李药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人群的喧哗，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诸位乡亲父老，小店‘济世堂’今日开张。在下李药，略通岐黄。坐诊规矩，门联上写得明白。”他指了指那副对联，“诊金嘛……穷人酌情，富人百两黄金起步，作恶之人，万金不治。初一、初十、二十，小店休沐，概不接诊。”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百两黄金？！金子做的药丸子啊？”

“作恶不治？嘿，这倒新鲜！”

“初一初十二十还休息？这大夫比皇帝老子还金贵？”

李药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又往竹椅里缩了缩，眼皮又开始打架。爱看不看，爱信不信，他李药治病救人，凭的是本事，不是靠吆喝。他只想赶紧打发走这群看热闹的，好图个清静。

就在这时，一个脸色蜡黄、捂着肚子、佝偻着腰的中年汉子，在旁人的搀扶下，艰难地挤出人群，走到李药面前。他额头上全是虚汗，嘴唇发白，声音虚弱：“大……大夫，行行好，我……我这肚子疼了三天了，拉得……拉得腿都软了……镇上的王大夫看过了，药也吃了，不见好……听说您……您开张，求您给看看……”

汉子穿着粗布衣裳，打着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李药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又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酸腐气。

“扶他进来。”李药懒洋洋地起身，指了指大堂里唯一一张简陋的诊桌。

汉子被扶到桌旁坐下。李药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右手腕寸关尺上。脉象濡缓而无力，如同浸了水的棉絮。

“哪里痛？怎么个痛法？拉肚子什么样？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李药一边诊脉，一边慢悠悠地问。

“就……就肚脐眼周围，拧着劲儿地疼……拉的都是稀水，黄黄的，还有点……有点腥臭味……”汉子有气无力地回答，“三天前……吃了点……隔夜的剩菜……”

李药心中了然：

“面色萎黄，神疲乏力，唇白。”

“口气微酸腐，身有秽气。”

“腹痛绵绵，喜温喜按，泻下清稀如水，有腥臭，食隔夜剩菜。”

“脉濡缓无力。”

“八纲辨证：病位在里（脾胃肠腑）；病性属寒（腹痛喜温，泻下清稀）；虚实夹杂（本虚脾阳不足，标实寒湿内停）；阴阳偏于阴证（寒象为主）。”

“寒湿困脾，运化失司。”李药收回手，对汉子道：“稍等。”他起身，走到角落那个略显简陋、药材尚未完全归置好的药柜前。他动作不快，甚至带着点懒散，但手指捻起药材时却异常精准稳定。

“藿香三钱、佩兰三钱、苍术二钱、厚朴二钱、陈皮二钱、茯苓三钱、炒薏苡仁五钱、炮姜一钱、炙甘草一钱。”他一边低声念着，一边熟练地拉开药屉，用小巧的铜秤称量。很快，几味散发着辛香燥烈或甘淡渗湿气味的药材被包好。

“三碗水煎成一碗，温服。药渣别扔，再加两碗水熬成一碗，晚上再服一次。”李药将药包递给汉子，“回去按时吃药，这两天喝点热米粥，别沾荤腥油腻，也别受凉。诊金……看着给几个铜板就行。”

汉子千恩万谢，摸出十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被同伴搀扶着，拿着药包，一步一挪地走了。

这一幕，被围观的镇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汉子痛苦的样子不似作伪，李药诊脉问病、开方抓药的过程虽然慢悠悠，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笃定和熟练。议论的风向悄悄变了。

“嘿，还真有两下子？那方子开得挺快，抓药也稳当。”

“看他自己动手抓药，有条不紊的，这大夫怕是有点真本事。”

“诊金只要了几个铜板？对穷人倒是厚道……”

就在人群议论纷纷，李药以为终于可以清静一会儿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匹高头大马在济世堂门口勒住缰绳，激起一片尘土。为首的是个管家模样、穿着绸缎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一个身材富态、穿着锦袍、面色却透着不健康红晕的老者。管家翻身下马，态度带着几分倨傲，声音洪亮：

“哪位是李药李神医？我家老爷，七侠镇首富王富贵王老爷，听闻神医开张，特来求医！”

人群顿时哗然！七侠镇首富王富贵！这可是跺跺脚全镇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竟然亲自来了？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李药和那位王老爷身上。

王富贵在管家的搀扶下，略显吃力地下了马。他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也渗着细汗，但眼神依旧精明。他扫了一眼简陋的济世堂和懒洋洋坐在门口的李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换上笑容，拱手道：“李神医，久仰大名。老夫王富贵，近日身体抱恙，特来请神医诊治。”

李药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懒洋洋地靠在竹椅上，只是伸手指了指门联的下联：“王老爷，规矩在那儿写着呢。”

王富贵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善恶随心定，医酒度平生”。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神医说笑了，老夫虽有些家财，但向来乐善好施，修桥铺路，绝无作恶之事。至于诊金……”他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哗啦一声倒在诊桌上。黄澄澄的金锭在阳光下闪着的光芒，粗略一看，绝对超过百两之数！

“这里是纹银二百两！只要神医能治好老夫的顽疾，另有重谢！”王富贵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二百两黄金！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看向李药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嫉妒和难以置信。

李药的目光终于从那堆金子上移开，落在了王富贵脸上。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王富贵面前。

“伸手。”声音依旧平淡。

王富贵连忙伸出肥厚的手腕。李药三指搭脉，只觉脉象弦滑而数，如同绷紧的琴弦在快速拨动。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和膏粱厚味特有的浊气扑面而来。

“王老爷，是否时常感到头晕目眩，面红耳赤，尤其是午后或饮酒后？胸口烦闷，口干舌燥，喜饮冷水？夜间难以安眠，甚至手足心热？如厕是否……嗯，黄赤而气味重？”李药一边诊脉，一边问道，目光锐利地观察着王富贵的面色。

王富贵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连连点头：“神医！神医啊！句句都说到老夫心坎里了！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看了好几个大夫，吃了无数汤药，总不见好，反反复复！”

李药收回手，心中己明：

“面红目赤，体胖。”

“口气浊，酒气重。”

“眩晕、面赤、烦热、口干、失眠、手足心热、小便黄赤味重。”

“脉弦滑数。”

“八纲辨证：病位在里（肝、心、胃）；病性属热（面红烦热、口干喜冷、尿黄）；实证（痰火内盛）；阳证（热象显著）。此乃长期饮酒无度，过食肥甘厚味，痰热内蕴，肝阳上亢之证。”

“王老爷，你这病，根子在‘酒’和‘肉’上。”李药坐回竹椅，语气平淡，“想根治，第一，戒酒；第二，饮食清淡，少荤腥油腻，多吃蔬菜瓜果；第三，心平气和，少动肝火。”

王富贵一听“戒酒”，脸都绿了：“神医！这……这酒是老夫命根子啊！不喝……不喝浑身难受！您看……有没有什么……吃了就能好的方子？诊金好说！好说！”

李药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病根不除，神仙难救。方子嘛，倒是有，能清化痰热，平肝潜阳，缓解你的症状。但若你继续饮酒无度，大鱼大肉，这方子也救不了你多久。”

“好！好！先开方！先开方！”王富贵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药再次起身，踱到药柜前。这次他需要抓取的药材明显更复杂、更贵重。他拉开一个个抽屉，天麻、钩藤、石决明（需先煎）、栀子、黄芩、胆南星、竹茹、陈皮、茯苓、泽泻、生甘草，还有一小包生大黄（研末冲服）。他动作依旧不紧不慢，但每味药的份量都拿捏得极准。药柜里散发出更浓郁、更复杂的混合药香，带着金石（石决明）、草木（天麻钩藤）的清气与苦寒（栀子黄芩）的凛冽。

“天麻三钱、钩藤西钱（后下）、石决明五钱（先煎）、栀子三钱、黄芩三钱、胆南星二钱、竹茹三钱、陈皮二钱、茯苓西钱、泽泻三钱、生甘草一钱。生大黄一钱，研末，用药汤冲服。”李药将包好的药递给管家，“三碗水煎成一碗半，早晚分服。**切记：石决明先煎半个时辰，再下其他药，钩藤最后五分钟下。**回去按时吃药，三日后复诊。”

王富贵捧着那包价值不菲的药，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李药看着他那样子，又补充了一句：“王老爷，这药，三日后来复诊。若见好转，诊金我收下。若无效，分文不取。但若让我知道你诊后还偷着喝酒……”他指了指门联，“‘作恶之人不治’，这‘恶’，也包括明知故犯，糟蹋自己身体，浪费我药材的。”

王富贵被噎了一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在管家搀扶下，悻悻然地上了马，带着那包寄托了希望的药离开了。那二百两黄金，依旧明晃晃地躺在诊桌上。

围观的人群彻底被镇住了。这新来的李大夫，不仅一眼看穿了王首富的病症，还敢首言不讳地训斥他！更要命的是，他竟然把二百两黄金就这么晾在桌上，还说什么“三日无效分文不取”？这气魄，这自信……还有那门联上的“百两黄金起步”、“作恶不治”……看来真不是说说而己！

人群渐渐散去，议论声却久久不息，李药“酒鬼神医”的名号，伴随着他神奇的医术、古怪的规矩和懒散的态度，开始在七侠镇悄然流传。

李药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比治了十个病人还累。他懒洋洋地瘫回竹椅，看着桌上那堆金子，心里盘算着：庄园的地皮钱、药圃的种子钱、酿酒的工具钱……嗯，这下总算有着落了。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这钱……赚得还算痛快。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药柜角落，心想：看来得尽快找个帮手抓药了，自己动手，终究是太麻烦。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片刻清静。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空气中混杂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残留的药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昨夜的血腥气？李药皱了皱眉，没睁眼。

在济世堂斜对面一条阴暗的小巷里，昨夜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黑风寨的探子“疤哥”，正死死盯着济世堂门口，眼神阴鸷而贪婪。

“疤哥，看清了吗？王首富！那可是王首富啊！二百两黄金！眼睛都不眨就留下了！”旁边的小喽啰激动得声音发颤，“这新大夫……是真有本事！王首富那病，多少名医都治不好……”

疤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本事？哼，有本事好啊！有本事，才值钱！王首富的钱他敢收，咱们黑风寨的‘生意’，他也得敢接！盯着点，等王首富的病有了结果……嘿嘿，这济世堂，还有这位‘神医’，该为咱们寨主效力了！”

阴影中，贪婪的毒蛇吐着信子，再次锁定了那间刚刚挂上招牌的医馆。济世堂开张的第一天，便在黄金的光芒与暗处的觊觎中，拉开了它传奇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