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背水一战

当最后一丝属于羯人的声音消失在洞口时，紧绷的弓弦终于断裂。

猗娘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那块堵住通道的巨石，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加深沉的绝望所取代。

她回头，看着躺在不远处血泊中的冉晤。

他像一座被打碎了的雕像，静静地躺在那里，胸膛几乎没有了起伏。刚刚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仿佛耗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回响。

苏婵哭着爬到冉晤身边，小手颤抖着，却不敢去碰他，生怕一碰，眼前这个为她遮风挡雨的“晤哥”，就会像沙子一样散掉。

“他……”苏婵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猗娘，“他是不是……死了？”

猗娘没有回答。她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冉晤身边，蹲下，伸出那只同样在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她心沉入谷底，准备宣判死亡时，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流，轻轻地拂过她的指尖。

他还没死！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猗娘心中的阴霾。

但紧接着，她触摸到他额头时，那滚烫的温度，又让她如坠冰窟。

伤口感染、失血过多、寒气入体、力竭攻心……他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与死神进行着惨烈的战争。而此刻，死神的大军，己经攻陷了城池，正在进行最后的屠杀。

“把他抬到火边去！”猗娘当机立断。

她和苏婵一起，一个拖，一个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冉晤安顿在火堆旁。

借着火光，猗娘再次检查他的伤口。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百倍。特别是胸前被刀疤脸的短刀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己经开始严重化脓，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味。

再这样下去，就算羯人不来，他也撑不过今晚！

必须做点什么！

猗娘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药篮。里面的止血草、消炎草药，对于这样的重伤，己经无异于杯水车薪。

常规的法子，救不了他。

那就只能用非常之法！

猗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对苏婵说：“婵儿，去，把火烧旺一些，然后把我药锄上那块铁片，烧红。”

苏婵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猗娘则从药篮的最底层，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油布，里面是几株通体漆黑，散发着诡异气味的干枯植物。

这是“黑血藤”，一种剧毒的植物。但它的根茎在特定处理后，却有着刮骨疗毒般的奇效，能将腐肉化为脓水。只是这个过程，会带来凡人无法忍受的剧痛，稍有不慎，更会毒气攻心，当场毙命。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赌注。

“冉晤，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去建康。”猗娘将黑血藤的根茎在火上烤着，低声自语，“但你为了救我们，连命都不要了。我猗娘，不愿欠你这条命。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将烤软的根茎捣成黑色的药泥，又从药篮里拿出几根长长的银针。

一切准备就绪。那块药锄上的铁片，也己被烧得通体透红。

猗娘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她先用银针，刺入冉晤心脏周围的几处大穴，用以护住他的心脉。

然后，她将那把烧红的铁片，狠狠地按在了冉凶胸前那道己经腐烂的伤口上！

“滋啦——！”

一声皮肉被烧焦的可怖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股焦臭味，在山洞中弥漫开来。

“呃啊啊啊——！”

昏迷中的冉晤，竟被这股极致的剧痛刺激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剧烈地抽搐起来。

苏婵吓得捂住了嘴，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猗娘却不为所动，她的手稳如磐石。她用烧红的铁片，一点一点地，将伤口周围所有的腐肉，全部烙掉、清除。

这无异于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刑。

冉晤在昏迷中不断地挣扎、嘶吼，他的身体时而滚烫如火，时而冰冷如尸。他的意识，仿佛坠入了无尽的炼狱，烈火焚身，刀山剑树。

他看到了上党城破，妻儿在血泊中绝望的眼神。 他看到了流亡路上，饿殍遍野，人如草芥。 他看到了羯人的铁蹄，肆意践踏着他所珍爱的一切。

无数绝望的、痛苦的画面，像潮水般要将他吞没。

“活下去！”

就在他即将放弃，沉入那片黑暗时，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

是苏植先生！

“为汉家，留些元气！”

紧接着，是苏婵那张挂着泪痕的小脸。

“晤哥……”

不！我不能死！

我答应过他！

我要带她去建康！

求生的意志，如同一道劈开混沌的光，让他那即将溃散的灵魂，重新凝聚。

洞穴里，猗娘己经满头大汗。她做完了清创，又将黑色的药泥，小心翼翼地敷满了冉晤所有的伤口。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时刻。

他能否挺过药力发作时，那万蚁噬心般的痛苦？他能否战胜那不断侵袭他身体的致命高烧？

这一夜，无比漫长。

猗娘和苏婵，一夜未眠。她们一刻不停地为冉晤更换着额头上降温的湿布，一勺一勺地，将混合了清热草药的清水，喂进他干裂的嘴唇。

她们像两个最虔诚的信徒，守护着一盏在暴风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终于，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奇迹，发生了。

冉晤那滚烫的身体，渐渐地，退去了高热。他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他挺过来了。

猗娘疲惫地瘫坐在地，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赢了，她从死神的手里，硬生生把这个男人抢了回来。

然而，新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冉晤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己是虚弱到了极点，至少十天半月，都别想再站起来。而她们的食物，只剩下最后一点兔肉干。水，也快要见底了。

这个山洞，是她们的避难所，但同样，也是一座正在缓缓收紧的牢笼。

饿死，只是时间问题。

猗娘站起身，走到了那块堵住洞口的巨石前。她侧耳倾听，外面一片死寂。

羯人，或许己经走了。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

原路返回，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希望，就在这片未知的黑暗深处。

她必须去探路，去寻找新的水源和食物，去寻找那传说中，可能存在的，通往山另一边的出口。

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苏婵，又看了一眼昏迷中，却依旧紧锁着眉头的冉晤。

她将那把小小的药锄，紧紧握在手中。

“等我回来。”

她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然后，她举起火把，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独自一人，走进了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洞穴的尽头。

新的、更加未知的挑战，正在前方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