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城头林鲁反目

孟州城头的硝烟如浓稠的墨汁，裹挟着烧焦的皮肉味与血腥气，在残月的笼罩下翻涌。破碎的旌旗耷拉在扭曲变形的旗杆上，被夜风掀起时露出浸透血渍的青灰色布料，如同垂死者最后的衣袂。护城河早己变成暗褐色的死水潭，的尸首在漩涡里打着转，偶尔撞在焦黑的城墙根上，发出沉闷而诡异的声响，惊起几只盘旋在低空的乌鸦，它们嘶哑的叫声刺破死寂的夜空。

碎石与断箭铺满地面，王伦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每一步都碾碎凝固的血块，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城墙上那些曾经威严的垛口，如今只剩参差不齐的残垣，有的地方还在冒着零星的火星，将周围的砖石映得通红。不远处，半截烧焦的战鼓斜倒在地，鼓面上的血迹早己干涸，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鲁智深单脚踩在这半截战鼓上，仰头灌着葫芦里的酒。他赤着的膀子上还沾着敌人的脑浆和鲜血，腰间的禅杖缠着半截断裂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鲁提辖，你看是谁来了。”王伦话音未落，鲁智深就猛地扭头，浑浊的酒液顺着虬髯滴落。远处林冲披着染血的战袍走来，蛇矛的枪尖在碎石路上拖出长长的火星，像道割裂夜幕的伤疤。

王伦突觉情况不对，“二人不是生死兄弟吗？此刻神情，好似仇敌…。”

两人的目光刚一相撞，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鲁智深的酒葫芦“咚”地砸在地上，酒水泼溅在焦土上，蒸腾起细小的白雾。林冲的手缓缓按上腰间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凸起。

“好你个林冲！”鲁智深的怒吼震得城头上的碎砖簌簌掉落，“洒家真心把你当兄弟，你却背后捅刀子！高俅那老贼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据张三打听得知，就是你给那两个叫董超薛霸的腌臜戳鸟泄漏了洒家行踪，你当真是忘恩负义之徒！”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失望，浑浊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林冲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血丝，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尖锐：“说我忘恩负义？你救我，不过是应了我娘子的托付！若不是她跪在你面前以身相许，你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来野猪林？”他突然向前逼近一步，甲胄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早看透你这贼秃！和高衙内一样熏心，你的所作所为，皆因女子而起。你拳打镇关西，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为了给金翠莲泄私愤；在野猪林救我，是为讨好我家娘子，以便日后…...哼。”

王伦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想起原著中鲁智深第一次为了金翠莲，三拳打死镇关西，从此亡命天涯；第二次，受林娘子所托，在野猪林救下林冲；第三次，在瓦罐寺，因为恶道欺凌女子，他愤而痛下杀手。对一帮可怜的和尚却视若罔闻，这些固然让人敬佩，但细细想来，每一次似乎都与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未来真如原著走向，他还会为了刘太公的女儿，痛打小霸王周通。这所谓“水浒第一豪杰”的名号，难道真的如此纯粹？还是说，在那些仗义执言、拔刀相助的背后，藏着一个糙汉子最原始的情感悸动？

“你们就为这些腌臜事反目？”王伦跨步上前，试图挡在两人中间，却被林冲一把推开。

“他鲁智深，表面上是替天行道的好汉，骨子里不过是个见不得女人受委屈的痴汉！”林冲嘶声喊道，“若不是因为女子，你会蹚这趟浑水？别装什么大义凛然！”

鲁智深被这话彻底激怒，竟无言以对，青筋暴起的手臂猛地抓起禅杖，朝着林冲横扫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王伦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两人的手腕。禅杖和蛇矛在距离彼此咽喉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手中僵持。

“都给我冷静！”王伦涨红着脸，拼尽全力大喊，“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孟州城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廷的追兵随时可能杀到，你们却在这里自相残杀！梁山聚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替天行道，是为了让兄弟们不再受欺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

“鲁提辖，你嫉恶如仇，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这份豪情让兄弟们敬佩。”王伦转头看向鲁智深，“但林冲又何尝不是被逼上绝路？他忍辱负重，家破人亡，心中的苦又有谁能知？”

他紧紧握住两人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你们都是梁山的栋梁，少了谁都不行。那些过往的恩怨，若能说清便说清，说不清便暂且放下。难道要让高俅那老贼看笑话，让兄弟们的心血白费？”

鲁智深粗重的喘息渐渐放缓，林冲紧绷的手臂也慢慢松弛下来。王伦松了口气，却没有立刻松手，继续说道：“鲁提辖，林冲他也是被奸人所害，走投无路。而林冲，鲁提辖救你是实打实的情义，就算最初是因林娘子相托，可在那生死关头，又有几人能像他一样挺身而出？”

鲁智深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今日便看在王头领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你这腌臜泼才。”

林冲咬了咬牙，将蛇矛收回：“哼，今日之事，且记下了。”

王伦看着两人，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裂痕己经产生，想要彻底弥合谈何容易。但至少，在这一刻，梁山的大旗还能继续飘扬。

“从今日起，只在梁山聚义。”鲁智深弯腰捡起酒葫芦，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至于兄弟情谊...”他将葫芦狠狠摔在地上，碎片飞溅，“就当被这孟州城的火烧干净了！”

看着两人背对背离去的身影，王伦伫立在血腥的晚风里，久久未动。城头的火把明明灭灭，照亮满地狼藉。所谓豪杰，终究不是完美无缺的神像。鲁智深的热血、林冲的执念，都不过是凡人的爱恨情仇。或许正是这些不完美的裂痕，才让他们的故事，比传说更真实，也更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