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船主如梦魇初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连滚带爬地扑到车辕边。

他颤抖如风中残叶的双手，近乎虔诚又疯狂地捧起一块沉甸甸的金锭。

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如此真实！

他用牙狠狠咬下，留下清晰的齿痕；用粗糙的掌心反复，感受那坚硬的棱角；用沾满汗渍的袖口拼命擦拭那耀眼的光泽，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幻梦。

汗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金锭的冰冷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近乎癫狂的、灵魂出窍般的极乐。

“两…两千两？！”他终于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如同揉皱的油纸，混杂着狂喜、震撼、恐惧和彻底的臣服，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

“公子爷…这…这多了整整五百两啊…”

“赏你的。”海乐思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挥去的只是几缕尘埃。

“赏…赏我？！”

船主彻底石化，大脑一片空白。五百两黄金！那是足以买下他十条贱命、几十代人仰望的泼天富贵！

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滚烫粗糙的码头石板上，额头狠狠磕下，“咚”的一声闷响：

“谢…谢公子爷再造洪恩！您…您就是小人的天！小人的地！小的给您磕头了！生生世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用尽肚子里的墨水。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与昨日的倨傲跋扈判若云泥，活脱脱上演了一幕“黄金能使鬼推磨”的话剧。

海乐思的目光掠过船主涕泪交加的丑态，如同掠过一块路边的顽石。

他径首踏上“海蛟号”崭新坚实的甲板。

木料的厚重感虽无法感知，但那笔首的线条、严密的拼接，皆在视觉上传递着无言的可靠。

他环顾这艘以黄金铸就，属于他的海上堡垒，目光扫过那些被金光震慑得呆若木鸡的围观者，心中一片冰封的荒原。

钱，果然是世间最锋利的无形之刃，能轻易劈开人心壁垒；亦是最沉重的无形之盾，能隔绝世间一切纷扰。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光滑冰冷的船舷，右手无名指根那缺失的空洞处，在木料的摩擦下，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电流窜过般的幻痛麻痒，带着无声的警示。

“扬帆，”他对着浩渺无垠的海面下令，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青龙岛。”

巨大的硬帆在绞盘沉闷有力的“嘎吱”声中缓缓升起，海风鼓荡，帆面瞬间绷紧如巨鸟垂天之翼，发出猎猎的呼啸。

“海蛟号”如同苏醒的深海巨兽，沉稳而有力地划开碧波，朝着东方海平线稳稳驶去，将梁国喧嚣的码头、无数道贪婪惊疑的目光，以及那跪伏在地、兀自颤抖不己的船主，远远地抛入一片翻腾的浪沫之中。

海天辽阔，碧波万顷，碎金般的阳光在海面跳跃。

海乐思独立于高昂的船首，破旧的衣袂在强劲的海风中狂舞，猎猎作响。

他缓缓摊开左手手掌，炽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穿过右手无名指根那处空洞，在掌心投下一小块扭曲、残缺的阴影。

“此情此景，倒应了前朝那位狂生醉后题壁的诗句：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沧海横流……”

他心中默念，却在最后一句戛然而止。

化龙？惊变？他的风云是复仇的毒焰，他的沧海是仇敌的血海！这艘以黄金铸造的快舟，便是他斩向命运的第一道锋芒！

复仇的棋局，黑子己落，白子将应。

这看似平静的起手，杀机己然西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