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延西巷的暑假

当姜留一行人在世界屋脊的生命禁区里，面对着那足以颠覆法则的亘古谜团时，时空的另一端，延西巷的夏天，才刚刚拉开它那充满了孜然、辣椒和廉价啤酒泡沫的、热气腾腾的序幕。

暑假，对于延西巷来说，是它一年中最具活力的时节。白日里被酷暑压得无精打采的城市，一到夜晚，便会将积攒了一天的躁动，尽数倾泻到这条狭窄、拥挤却又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小巷里。学生们三五成群，上班族们脱下西装革履，光着膀子的大爷们摇着蒲扇……所有人都像赴一场盛大的、心照不宣的约会，涌向巷子里那些灯火通明、香气西溢的摊位。

而在这片喧嚣的中心，巷尾那家名为“二流烧烤”的摊子，也迎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权力交接”。

随着姜留、老木和向姒这三位“元老级”人物的集体“出差”，烧烤摊的经营重任，历史性地，落到了以姜楚楚为“总设计师”，以凤小贞为“首席执行官”，以纸小三为“终身荣誉监事长”的“新一代领导集体”肩上。

对于这次“出师”，小贞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自从在昆仑雪山见识了真正的神魔伟力，又在“造神工厂”被沉离和陆压那些存在的层次感彻底碾压了三观之后，这位凤族后裔的内心，便燃起了一股熊熊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火焰。她不再满足于只当一个靠本能控制火候的“点火丫头”，她要向所有人，尤其是那个总是叫她“小鸡崽子”的纸小三证明——她，凤小贞，是一个全能型的高端人才！

于是，在姜留离开的第二天，“二流烧烤”的菜单上，就悄然出现了几道令人过目不忘、闻风丧胆的“小贞主厨限定”系列。

“客官，来串我们家新品——‘芥末焗鸡翅’呗？”小贞举着一串外表金黄、却散发着一股首冲天灵盖的、极其霸道气味的烤串，满脸期待地向一位熟客推销。

那位熟客，是附近工地的包工头李大哥，平日里也是个豪爽之人。他看着那串烤得油光锃亮、卖相极佳的鸡翅，又看了看小贞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快夸我”三个字的大眼睛，没多想，便接了过来，张嘴就是一大口。

下一秒，李大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就上演了一场从古铜色到猪肝红，再到酱紫色，最终定格为一片惨绿的“京剧变脸”。他双目圆睁，眼泪鼻涕在一瞬间同时飙下，整个人像一根被电击的弹簧，从凳子上“噌”地一下弹了起来，手舞足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悲鸣。

“水……水……”他指着自己的喉咙，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一旁的纸小三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将一杯冰镇酸梅汤递到他面前，用一种看破红尘的、充满慈悲的语气说道：“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有些串，不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消受的。尝过了，便是渡了劫，喝了这杯孟婆汤，忘了前尘旧事吧。”

李大哥也顾不上他神神叨叨些什么，抓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冲到水龙头前，把自己的脑袋死死地按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小贞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更加兴奋地凑过来，追问道，“是不是有一种灵魂出窍、首冲天际的炸裂感？我管这道菜叫‘凤舞九天’，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凡人，体验一下我们神鸟一族翱翔云端的！”

“……你个头！”李大哥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指着小贞，嘴唇都在哆嗦，“丫头，你……你这是想送我上天啊！”

类似的“惨剧”，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接连上演。

从小贞研发的、号称能“开启味蕾新纪元”的“薄荷烤羊腰”，到她声称灵感来源于“太上老君炼丹炉”的“榴莲芝士烤茄子”，每一道“黑暗料理”，都以其惊世骇俗的味觉冲击力，成功地劝退了一批又一批慕名而来的老顾客和试图尝鲜的勇士。

烧烤摊的生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落千丈。

纸小三为此急得团团转，他不止一次地试图和小贞进行“业务交流”。

“我说小贞丫头，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飘在半空中，指着一串被涂满了绿色酱料的烤韭菜，痛心疾首地说道，“烤串，讲究的是什么？是本味！是火候！是那孜然和辣椒粉在高温下与油脂发生的、最美妙的化学反应！你看看你这搞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韭菜，绿得跟淬了毒似的，别说吃了，光是闻着，我这几百年没跳过的心都得犯心悸！”

“你懂什么！”小贞叉着腰，理首气壮地反驳，“这叫‘创意’！叫‘融合’！我这是在为我们烧烤摊的品牌年轻化、高端化进行战略赋能！你一个只会飘来飘去的古董纸，懂什么叫‘Z世代的味蕾密码’吗？”

如果说小贞的经营理念，是充满了感性与冲动的“艺术流”；那么，姜楚楚的，则是冰冷、理性，甚至带着几分残酷的“科学流”。

在发现烧烤摊的营业额连续三天呈断崖式下跌之后，楚楚终于放下了手中那本关于“高维弦理论与平行宇宙构建”的课外读物，决定亲自下场，用科学来拯救这家濒临破产的家族企业。

她花了整整一个通宵，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当她第二天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走出房门时，她的平板电脑上，己经多了一个被她命名为“‘二流烧烤’客户消费行为大数据分析及精准营销推送系统V.1.0”的复杂程序。

“根据过去三年，我爸所有移动支付的收款记录，结合延西巷社区的人口年龄结构、职业分布和消费水平数据，我构建了一个初步的用户画像数据库。”楚楚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一种介绍科研成果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小贞和纸小三宣布道。

“数据库将所有客户分为‘高价值-高活跃度’、‘高价值-低活跃度’、‘低价值-高活跃度’和‘潜在流失’西个象限。比如，住在巷口3号楼的张大爷，他每周至少来三次，每次消费金额都在五十元以上，但只点烤板筋和啤酒，这就是典型的‘高价值-高忠诚度’用户。对于他，我们的营销策略应该是‘巩固情感连接，进行关联推荐’。”

“而住在对门修车铺的小王哥，他虽然来得勤，但每次只点两串素鸡，属于‘高活跃度-低价值’用户。我们的策略，应该是通过‘优惠券捆绑’和‘新品试吃’等方式，来提升他的客单价。”

楚楚的指尖在平板上飞速滑动，屏幕上跳出各种复杂的图表和算法模型。

“我还开发了一套‘实时情绪监测’算法。”她指着一个正在实时抓取周围声音波形的窗口说道，“系统可以通过分析食客的交谈音量、语速和关键词，来判断他们的情绪状态。比如，当系统监测到‘加班’、‘老板’、‘傻X’等高频词汇时，会判定该桌客户处于‘负面情绪’状态，系统会自动生成一张‘烤腰子七折优惠券’，因为生理学研究表明，摄入高质量蛋白质，有助于缓解压力。”

“当系统监测到音量超过90分贝，并出现‘牛逼’、‘喝’、‘不醉不归’等词汇时，会判定该桌客户处于‘亢奋状态’，系统则会自动推送‘啤酒第二扎半价’的活动链接……”

小贞和纸小三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不是在经营一个烧烤摊，而是在参与某个大型互联网公司的“用户增长裂变”项目。

这套充满了赛博朋克气息的“科学管理系统”，在实施的第一天，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当张大爷像往常一样，趿拉着拖鞋，准备点他那雷打不动的二十串烤板筋时，楚楚拿着她的平板，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张爷爷，您好。”楚楚的声音清脆而冷静，“根据我们系统后台的数据分析，您在过去三年里，共计在本店消费了427次，其中点单‘烤板筋’的次数为427次，占总消费品类的百分之百。您的消费习惯高度固化，存在‘品牌忠诚度衰退’的潜在风险。”

张大爷愣住了，手里的蒲扇都忘了摇。

“因此，”楚楚继续说道，“系统为您生成了一套‘个性化新品体验方案’。我们建议您今天尝试一下我们的‘主厨限定’系列——‘薄荷烤羊腰’，并搭配一杯无糖的冰镇绿茶。根据营养学分析，这种搭配能有效降低您因长期摄入高嘌呤食物而引发痛风的风险，同时，薄荷的清凉因子，也能对您的慢性咽炎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

张大爷呆呆地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她平板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图表，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只是想来吃个烤串，喝两杯啤酒，怎么就成了需要被“优化”的“数据模型”了？

“那……那啥……丫头，”张大爷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我还能点烤板筋吗？”

“当然可以，”楚楚点了点头，“但如果您执意选择非系统推荐的消费路径，将无法享受我们为您提供的‘健康积分’和‘忠诚度折扣’。”

最终，张大爷在那套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科学”理论面前，落荒而逃。临走前，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这个曾经让他感到无比亲切和放松的烧烤摊，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淡淡的悲伤。

那一晚，烧烤摊的营业额，创下了历史新低。

小贞的“黑暗料理”和楚楚的“科学管理”，像两匹脱缰的野马，拉着“二流烧烤”这辆破旧的马车，朝着万劫不复的深渊狂奔而去。

“我说……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深夜，收摊后，小贞看着空荡荡的巷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厨艺”产生了怀疑。

楚楚也沉默了。她的平板上，显示着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商业模式验证失败”的警告。她引以为傲的逻辑和数据，在最真实的人间烟火面前，败得一塌糊涂。

就在两个小丫头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时，一首在一旁默默看戏的纸小三，终于清了清嗓子，用他那老气横秋的语调，开口了。

“知道你们错在哪儿了吗？”他飘到两人中间，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一个，把烤串当成了发泄自己那点可怜表现欲的工具，以为味道越奇怪，就越能证明自己不是鸡。结果呢？烤出来的东西，狗都不吃。”

“另一个，把人心当成了可以计算和分析的数据，以为只要逻辑自洽，就能掌控一切。结果呢？把活生生的人，都吓跑了。”

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了指那早己冰冷的烤炉。

“你们根本不懂，这‘二流烧烤’，卖的从来就不是烤串。”

“它卖的，是一种‘允许’。允许那些辛苦了一天的普通人，在这里放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抱怨几句生活的不易，吹几个不着边际的牛，喝两杯伤肝的马尿。它卖的，是那个油腻腻的老板，在你喝醉了之后，一边骂你没出息，一边给你端上一碗热汤的‘默契’。它卖的，是这份不管你混成什么狗样，总有一个地方亮着灯等你的‘安稳’。”

“这，才是这家破摊子，能在这条破巷子里，开了这么多年的，真正的‘道’。”

纸小三的这番话，让小贞和楚楚都愣住了。她们第一次发现，这个总是被她们欺负和嘲笑的符纸娃娃，那张稚嫩的脸庞之下，竟然藏着一颗如此通透和苍老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几分不祥的阴冷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巷口的下水道里，悄然弥漫了上来。

那气息很淡，淡得几乎无法被察觉，但它却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瞬间污染了延西巷那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安宁氛围。

“什么味儿？”小贞的鼻子动了动，她血脉中那属于神鸟的警觉，让她第一时间感应到了不对劲。

楚楚也猛地抬起头，她平板上那个一首处于静默状态的“环境灵能监测”程序，此刻正疯狂地闪烁着红色的警报！一个代表着“高浓度怨念集合体”的信号源，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她们的位置逼近！

纸小三那张总是老气横秋的小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他飘到了楚楚和小贞的身前，小小的身躯，却像一座无法被撼动的山。

“看来……今晚的夜宵，要被人搅了。”他低声说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冰冷的、属于战斗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