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慧眼识珠

五块冰冷、沾满泥污的碎灵，如同五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硌在守拙的掌心。那微不足道的重量，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天的生死挣扎，血汗浸透，换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后背伤口在归途的颠簸和方才的激愤下，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毒蛇啃噬骨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蚀骨剧毒的麻痒与灼痛在疲惫和屈辱的刺激下，如同苏醒的毒龙，在残破的经脉中疯狂游走、咆哮，疯狂吞噬着他仅存的一丝气力。

他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山峦，每一步都深陷在青石路面冰冷的倒影里。坊市的流光溢彩在眼前扭曲变形，那些驾驭遁光呼啸而过的身影，那些店铺里透出的珠光宝气，那些修士身上散发的强大灵压，都成了冰冷刺骨的讽刺。他只是一个挣扎在泥泞里的蝼蚁，连活下去，都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马厩角落的腥臊与冰冷，竟成了此刻唯一的、可悲的归宿。

他踉跄着，拐入一条通往坊市外围、靠近高大灵竹围墙的僻静巷道。这里堆放着废弃的建筑石料和断裂的灵竹根节，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陈旧木料腐朽的气息。白日里的喧嚣被厚重的阴影隔绝，只剩下他自己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和粗重如牛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疲惫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身体的剧痛、灵力的枯竭、灵魂的屈辱，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要将他彻底拖入黑暗的深渊。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肮脏的角落，蜷缩起来，舔舐伤口，用那片仅存的阴凝草叶，换取片刻的喘息。

就在他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即将经过前方一处由几块巨大、棱角狰狞的废弃条石堆叠形成的、格外浓重的阴影时——

嗡！！！

怀中紧贴胸口的符箓碎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恐怖灼热！这灼热并非指向黑风峡矿坑的方向，而是带着一种撕裂灵魂般的尖锐警示，死死地钉向前方那片巨大的阴影深处！

危险！致命的危险！

守拙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死亡预感，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在符箓碎片那恐怖灼热的刺激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本能反应！

他猛地向前一个踉跄扑倒！动作笨拙而狼狈，如同被绊倒的醉汉，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刺鼻腥风、闪烁着幽绿寒芒的爪影，如同撕裂布帛般，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抓过他刚才头颅所在的位置！爪影掠过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尖啸！凌厉的劲风刮得他后颈皮肤生疼，几缕被切断的枯发无声飘落！

轰！！！

爪影狠狠抓在守拙前方坚硬冰冷的青石墙壁上！坚硬的石壁如同豆腐般被撕裂开三道深达寸许、边缘焦黑、散发着浓郁腥臭和腐蚀气息的恐怖爪痕！碎石如同子弹般迸溅开来！

“咦？”阴影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讶异的低哼。似乎没料到这个气息奄奄、如同死狗的猎物，竟能避开这必杀一击。

守拙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背伤口狠狠撞击，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他眼前猛地一黑，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

他连滚带爬地挣扎着想要站起，同时猛地扭头看向阴影深处！

只见那片巨大条石的阴影中，缓缓“流淌”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人全身包裹在一种奇特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漆黑紧身皮甲里，连头脸也被覆盖，只露出一双狭长、闪烁着冰冷幽绿光芒的眼睛！这双眼睛如同毒蛇的竖瞳，死死锁定着守拙，充满了残忍、贪婪和一丝被猎物逃脱的愠怒！一股远比老疤头更加阴冷、更加粘稠、带着浓郁血腥气的炼气五层威压，如同无形的毒瘴，瞬间弥漫开来，死死笼罩住狭窄的巷道！

杀手！专门为他而来！

守拙的心脏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是钱掌柜的爪牙？！还是…坊市里那些觊觎他“身家”的鬣狗？！他身上的灵石袋、阴凝草、符箓碎片…任何一样泄露出去，都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没有时间思考！那漆黑的身影如同没有骨头的毒蛇，身体极其诡异地一扭，瞬间拉近了距离！一只同样覆盖着漆黑鳞甲、指尖弹出闪烁着幽绿毒芒利爪的手，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再次狠狠抓向守拙的心口！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这一抓，角度刁钻，狠辣绝伦！封死了守拙所有闪避的空间！炼气五层的绝对速度压制下，重伤濒死的守拙，避无可避！

符箓碎片的灼热感如同燃烧的火山，在胸口疯狂爆发！似乎在疯狂示警，却又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悲鸣！

完了！

守拙眼中瞬间被绝望的灰暗填满！他下意识地抬起唯一还能动的左臂，徒劳地挡在胸前，如同螳臂当车！

就在那淬毒利爪即将洞穿他手臂、抓碎他心脏的刹那——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源自守拙身体最深处的、冰冷死寂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如同沉埋地底的冰核骤然苏醒，猛地从他那空荡荡的丹田位置爆发出来！

是玉佩残息！那点被阴凝草和坊市灵气滋养、刚刚稳定下来的冰冷光点！

这股冰冷悸动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那漆黑杀手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气息（或许是那幽绿毒爪的阴毒？或许是那血腥戾气？）的极致排斥与厌恶！如同寒冰遇到了污秽！

这冰冷悸动爆发的瞬间，与胸口符箓碎片那煌煌灼热的气息，形成了极其短暂的、冰与火的碰撞！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乱而狂暴的能量乱流，在守朽体内轰然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和冰锥同时在他经脉脏腑中疯狂攒刺、撕裂！剧痛瞬间超越了承受的极限！守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口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后方一堆废弃的、布满棱角的碎石堆上！更多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剧痛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他的意识！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那股因玉佩残息与符箓碎片碰撞而爆发、在他体内疯狂肆虐的混乱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洪流，却极其诡异地、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源自他怀中的神秘吸力所牵引！

那股吸力并非来自符箓碎片，而是…来自他怀里那个粗布灵石袋中…那块得自老者遗物、被他视作唯一“启动资金”的几块下品灵石旁边…那块毫不起眼、冰冷沉重、黑不溜秋的“废铁片”！

嗡——！

那块沉寂的、被守拙下意识紧紧攥在沾满血污的手中的废铁片，在接触到守拙掌心喷涌而出的、混合了自身鲜血和那狂暴混乱能量的瞬间！

如同沉眠亿万载的古老星辰，骤然点亮！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又纯粹凝练到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斩断万古时空的凌厉气息，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锋芒，悍然从铁片深处透出！

这股气息出现的刹那，守拙体内那狂暴肆虐的混乱能量，如同遇到了帝王的臣子，瞬间变得温顺、凝练！被强行收束成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无上锋锐意志的冰冷细流，顺着他的手臂经脉，无声无息地反哺回那铁片之中！

铁片表面，那层厚厚的、掩盖其貌的黑色污垢和锈迹，无声地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指甲盖大小、闪烁着一种内敛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金属光泽！在那幽暗的金属断面处，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星河流转轨迹的玄奥纹路，一闪而逝！

这纹路一闪即逝的瞬间，那如同毒蛇般扑来的漆黑杀手，动作猛地一滞！

他那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竖瞳，在接触到那铁片上幽暗金属光泽和一闪而逝的玄奥纹路时，如同被无形的、至高无上的剑锋刺中！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难以言喻的、仿佛蝼蚁仰望苍天的极致恐惧和颤栗，瞬间攫住了他！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闷哼，从他覆盖着皮甲的口中挤出！他抓出的毒爪，竟硬生生停在了距离守朽心口不足三寸的虚空中！幽绿的毒芒疯狂闪烁，却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寸进！

铁片爆发的凌厉气息只持续了不到一瞬，便如同耗尽所有力量，瞬间收敛，重新变得冰冷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沉重，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那剥露的幽暗金属光泽和玄奥纹路，也重新被剥落的污垢和锈迹覆盖。

但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停滞！

守拙那被剧痛和混乱冲击得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般，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醒！他看到了杀手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的恐惧！看到了那停在胸前的、闪烁着幽绿毒芒的利爪！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那铁片发生了什么！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杀手被震慑的空隙，他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力量，猛地将手中那块冰冷沉重的废铁片，连同那几块沾满自己鲜血的碎灵，狠狠砸向杀手的面门！同时，身体如同受惊的泥鳅，不顾一切地向旁边废弃石料堆的缝隙里滚去！

“砰！”

废铁块和碎灵狠狠砸在杀手覆盖着皮甲的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力量微弱，根本无法造成伤害，但铁块上残留的那一丝微弱却至高的气息，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烫在杀手的神魂之上！

“啊——！”杀手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鸣，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开！那双幽绿的竖瞳中充满了惊骇欲绝和后怕！他死死盯着滚入石料堆缝隙、气息微弱如同死去的守拙，又惊疑不定地扫过地上那块沾着鲜血、重新变得黑不溜秋的废铁片，眼神剧烈闪烁！

杀？那铁片刚才透出的气息…太可怕了！虽然只是一瞬，但那绝对是超越他理解范畴的恐怖存在！万一再触发…他不敢赌！

不杀？目标未完成…

就在杀手惊疑不定、犹豫不决的瞬间——

“什么人？！敢在坊市动武？！”一声中气十足、带着肃杀之气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猛地从巷道入口处炸响！

紧接着，两道身穿青色短褂、袖口绣着竹叶图案、手持碧绿竹节长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裹挟着凌厉的劲风和炼气中期的威压，瞬间出现在巷口！正是青竹坊市的执法者——青竹卫！

杀手幽绿的竖瞳猛地一缩！没有丝毫犹豫！他身体如同融化的阴影，瞬间向后急退，同时反手甩出一道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符箓！

嗤——！

符箓在半空中化作一团浓郁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墨绿色烟雾，瞬间将巷道笼罩！烟雾不仅遮蔽视线，更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迷幻效果！

“小心！是‘腐骨毒瘴’！”一名青竹卫厉声提醒，手中长枪爆发出青色光芒，驱散毒雾！

等两名青竹卫联手驱散毒雾，冲入巷道时，那漆黑的杀手早己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几缕迅速消散的黑色烟气。

巷道内一片狼藉。墙壁上三道触目惊心的焦黑爪痕，地上喷溅的鲜血，以及蜷缩在废弃石料堆缝隙里、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守拙。

“又是他？”一名青竹卫认出了守拙，眉头紧锁，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疑虑。“这小子怎么还没死？惹上什么麻烦了？”

“管他什么麻烦！在坊市动手，就是坏了规矩！先带回去！”另一名青竹卫语气冰冷，上前一步，手中长枪指向蜷缩的守拙。

“等等！”先前开口的青竹卫蹲下身，目光扫过守拙惨不忍睹的身体，又落在守拙身边——那块沾满鲜血、黑不溜秋的废铁片，以及散落在旁的几块同样沾血的碎灵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伸手捡起了那块废铁片。

入手冰冷沉重，毫无灵力波动，表面布满污垢锈迹，就是一块凡铁。他又看了看那几块沾血的碎灵，灵气稀薄，毫无价值。

“哼，一块破铁，几块碎灵…看来是个被抢的倒霉蛋。”青竹卫掂量了一下废铁片，随手将其和碎灵一起丢回守拙身边，如同丢弃垃圾。“带回去也是浪费牢饭！这伤势，活不过今晚了！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通知清洁队，明天一早来处理尸体！”

说完，他站起身，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怕沾染上晦气。

两名青竹卫不再停留，转身迅速离开了巷道，去追查那消失的杀手踪迹（虽然明知希望渺茫）。

巷道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守拙微弱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符箓碎片的灼热感早己消失，玉佩残息的悸动也重归死寂。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冰冷黑暗中，他的右手，那只沾满自己温热血污的手，却死死地、如同本能般，攥紧了那块被青竹卫弃如敝履的、冰冷沉重的废铁片！

铁片紧贴着掌心，沾染着他的鲜血。那冰冷死寂的触感下，守拙那被剧痛折磨得近乎涣散的意识深处，却极其极其微弱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不再是单纯的冰冷沉重。在那厚厚的污垢和锈迹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不，不是活，而是一种…亘古长存、历经万劫而不灭的…“意”！一种微弱到极致、却纯粹凝练到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斩断一切虚妄、劈开混沌鸿蒙的…至高“道韵”！

这感觉极其玄奥，一闪即逝，如同幻觉。但守拙那被生死磨砺得异常敏锐的灵觉，却死死抓住了这一闪而过的悸动！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布满血污和泥垢的视线，模糊地聚焦在自己紧攥的右手上。那块黑不溜秋的铁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但他知道，刚才那让杀手惊骇恐惧、让符箓碎片与玉佩残息异动的源头…就是它！

五块沾满泥污的碎灵…换来的…竟是这个？

是福？是祸？

守拙不知道。他只知道，在青竹卫宣判他死刑的冰冷话语中，在他坠入无底绝望深渊的刹那，是这块冰冷的废铁，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他最后一线飘摇的生机！

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将那块冰冷沉重的铁片，连同散落的几块沾血碎灵，死死地攥在掌心，如同攥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然后，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拖着残破的身躯，向石料堆更深的缝隙里蠕动着，将自己彻底隐入那片庇护过他的、冰冷的阴影之中。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一声极其遥远、极其微弱、却又清晰无比、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斩灭星辰意志的…剑鸣？

那剑鸣，似乎…就源自他紧攥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