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共鸣与暗红血斑

巢屋区像一片巨大、冰冷的蜂巢，挤满了绝望的灰衣工蜂。空气里混杂着汗臭、霉味、劣质草药的苦涩，还有源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气息。林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狭窄、昏暗、两旁堆满杂物的通道里艰难挪动。

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体的剧痛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间灼烧般的刺痛和喉咙里的血腥味。体内那个刚刚“饱餐”了一顿神源污染的漩涡，此刻正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滞涩感和隐痛。如同吃撑了的野兽在巢穴里烦躁地翻滚，每一次微小的蠕动都牵扯着林默脆弱的神经，带来阵阵钝痛。

他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巢穴”——墙壁上一个仅容一人蜷缩的凹槽，里面铺着薄薄一层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他几乎是摔进去的，干草粗糙的纤维摩擦着被源渣腐蚀得生疼的皮肤。

黑暗瞬间包裹了他，隔绝了通道里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和痛苦呻吟，却放大了体内那滞涩的隐痛和沉重的疲惫。他摸索着拿出那用脏污叶子包裹的硬饼和浑浊的水。

硬饼又冷又硬，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馊气味。浑浊的水带着泥沙的腥涩。这是他用命换来的食物。他闭着眼，如同嚼蜡般机械地啃咬着硬饼，混着泥沙味的浊水艰难地吞咽下去。胃袋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旋即被更强烈的滞涩感和隐痛取代。那漩涡似乎对这点可怜的“凡物”毫无兴趣，依旧在他身体深处沉闷地翻滚着。

饥饿感并未缓解多少，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灵魂的空虚和渴求。不是对食物的渴求，而是对……污染？对那种污秽能量带来的、诡异的“饱胀”？

这个念头让林默不寒而栗。他猛地甩了甩头，将剩下的小半块硬饼塞进怀里，蜷缩起身体，试图用睡眠来麻痹痛苦和这可怕的“渴求”。

然而，睡眠是奢侈的。

身体的剧痛、滞涩的漩涡、沉渣渊污秽气息的残留、苏洛那冰冷的眼神、赵西凶狠的面孔、净源堂老者鄙夷的宣判……无数画面和声音如同鬼魅，在他昏沉混乱的意识里交织、撕扯、尖叫。

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不断缩小的、污秽的泥潭里，淤泥淹没口鼻，沉重的漩涡在体内搅动，一点点将他拖向窒息和分解的深渊。

就在这半梦半醒、痛苦沉沦的边缘——

嗡——！

一种极其低沉、却又带着某种穿透一切物质阻隔的震颤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巢屋区！

这震颤并非来自地面，而是首接作用于空间本身，作用于每一个存在的灵魂深处！如同某种沉睡的巨兽在深渊之下翻了个身，发出沉闷的呼吸！

巢屋区瞬间被惊醒！

压抑的呻吟变成了惊恐的抽泣，痛苦的咳嗽化作了压抑的尖叫！无数灰衣人如同受惊的虫子，在各自的凹槽里瑟瑟发抖，发出绝望的呜咽。通道里响起了监工粗暴的呵斥和皮鞭抽打空气的脆响，试图压制这突然爆发的恐慌。

“肃静！都闭嘴！是‘共鸣器’！是‘共鸣器’在例行监测！再吵把你们丢进沉渣渊喂腐兽！”监工的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惊惶。

“共鸣器”？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林默昏沉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共鸣器！神界用来监测神源污染和异常能量波动的神器！它怎么会突然启动？是……是因为他？因为他体内那个刚刚吞噬了大量污染的漩涡？！

这个猜测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蜷缩在黑暗的凹槽里，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死死压抑着体内那滞涩翻滚的漩涡，生怕它发出一丝一毫的异动！

嗡——！

那低沉的震颤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更清晰，更持久！如同无形的探针，一遍遍扫过巢屋区的每一个角落，扫过每一个原住民的身体！

林默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在随着这震颤而微微发麻！他体内那滞涩的漩涡，在这股无形的、带着强制“共鸣”力量扫过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漩涡本身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抗拒感传递出来！仿佛一个高傲的存在，本能地厌恶着这种被探查、被“共鸣”的感觉！

嗡——！

震颤第三次扫过！

这一次，林默清晰地感觉到，当那共鸣的力量触及他身体的瞬间，他体内那个漩涡收缩抗拒的同时，其内部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反向扰动？

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激起的涟漪撞上了另一股无形的力量，产生了微不可查的、混乱的干涉波纹。

这变化太细微了！细微到林默自己都无法确定是否是错觉！但就在这细微变化产生的刹那——

巢屋区深处，某个靠近中央区域的凹槽里，一个原本蜷缩着、气息奄奄的老者，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嗬……嗬嗬……”老者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浑浊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凸了出来！他的皮肤上，原本只有零星的锈迹斑点，此刻却如同被泼了强酸，无数黑褐色的、如同活物般的斑纹疯狂蔓延、凸起！一股浓烈而混乱的污染气息如同溃堤的洪水，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污染爆发！是丁老七！他撑不住了！”惊恐的尖叫在通道里炸开！

“快！把他拖出去！丢进沉渣渊！别让他污染扩散！”监工气急败坏的吼声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

几个深灰色皮甲的监工如临大敌，用特制的、带着微弱净化符文的黑棍粗暴地将那疯狂抽搐、身上污染斑纹还在蔓延的老者叉了起来，不顾他的嘶嚎挣扎，像拖一条死狗般朝着巢屋区外拖去！所过之处，人群惊恐地退避，留下一条充满恐惧和绝望的通道。

共鸣器的震颤在老者被拖走后，渐渐平息下来，最终消失无踪。

巢屋区重新陷入死寂。但这死寂比之前更加压抑，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恐惧和后怕。

林默蜷缩在黑暗的凹槽里，浑身冰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麻衣。

共鸣器……真的是因为他体内的漩涡？那老者的突然爆发，是巧合？还是……被他那细微的“反向扰动”引发的？就像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旁，擦亮了一根微小的火柴？

他不敢深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抱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行走在悬崖边缘！苏洛的注视，共鸣器的监测，体内这诡异莫测的漩涡……任何一点暴露，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他必须隐藏！更深地隐藏！

林默咬紧牙关，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忽略体内那滞涩的隐痛和漩涡传来的微弱抗拒感，努力将自己伪装成和其他灰衣人一样的麻木和虚弱。

时间在恐惧和煎熬中缓慢流逝。体内的滞涩感和隐痛并未消失，反而在共鸣器扫过的刺激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和顽固，如同沉疴旧疾在体内扎根。

不知过了多久，通道里传来了监工粗鲁的驱赶声：“起来了！猪猡们！天亮了！滚去干活！”

新的一天，依旧是沉渣渊。

当林默拖着更加疲惫、体内隐痛加剧的身体，再次站在东区三号井那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井口边缘时，他感受到的不仅是身体的沉重，还有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疲惫和警惕。

老监工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没有像昨天那样靠近，只是远远地指了一下井口和堆场，便转身去监督其他人了。

赵西也来了。他脸上的锈迹斑点似乎又深了一些，眼神更加浑浊狂躁。看到林默时，他眼中毫不掩饰地射出怨毒和忌惮的光芒，但或许是昨天苏洛的警告还在起作用，或许是林默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虚弱与一丝诡异沉寂的气息让他有些不安，他只是远远地啐了一口，没有立刻上前找麻烦。

林默没有理会他。他拿起豁口的木铲，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这一次，那浓烈的恶臭和污染气息冲入肺腑，体内那滞涩的漩涡传来的不再是剧烈的“饥饿”悸动，而是一种……慵懒的、带着挑剔的“食欲不振”？

仿佛它昨天吃得太撑，还没消化完，对这“粗劣”的污染提不起太大兴趣了。

林默心中微沉。漩涡“食欲不振”，意味着它过滤污染、减轻痛苦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他咬咬牙，依旧将木铲狠狠插入井口边缘粘稠的源渣中！

噗嗤！黑气升腾！

剧痛和眩晕感瞬间袭来！脑海中疯狂的低语也再次响起！

这一次，身体深处的漩涡只是懒洋洋地“动”了一下，产生的吸力微乎其微！只有极少量的核心污染被吸收过滤掉，绝大部分的痛苦和疯狂意念依旧结结实实地作用在他身上！

“呃！”林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比昨天更加难以承受这首接的污染冲击！

他强忍着痛苦和眩晕，将这一铲源渣甩入背篓。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挥动都牵动着体内那滞涩的隐痛，带来阵阵痉挛。

效率比昨天慢了许多。每一次挖掘都是对身体和意志的双重折磨。汗水混合着污泥滚落，他感觉自己像一台即将散架的破机器，在污秽中艰难地磨损着自己最后一点寿命。

赵西在不远处一边干活，一边用眼角余光阴冷地扫视着林默，看着他比昨天更加艰难、痛苦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

时间在痛苦中流逝。背篓里的源渣缓慢增加，但距离任务量还差得很远。林默的体力在飞速消耗，体内的隐痛也越来越明显。

就在他再次艰难地铲起一铲源渣时，手臂猛地一颤！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征兆地从他右手手肘内侧传来！那痛感并非来自源渣的侵蚀，而是源自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突然灼烧起来！

林默手一抖，那铲源渣差点脱手！他踉跄一步稳住身体，惊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肘。

借着沉渣渊上方流淌下来的、被污浊空气折射得有些扭曲的光线，林默瞳孔骤然收缩！

在他右手手肘内侧，那片蜡黄松弛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暗红色的斑点！

那斑点颜色深沉，如同凝固的污血，边缘微微凸起，摸上去……滚烫！并且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蠕动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默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这是什么？！

污染侵蚀加剧了？

还是……那漩涡“吃撑了”之后的……排异反应？！

他猛地想起昨天被源渣覆盖时，赵西瞥见的、胸口那瞬间的“塌陷”！

难道……漩涡吞噬的东西，并非完全消失？而是……转化成了这种东西？！

林默死死盯着那片暗红色的、微微蠕动的血斑，一股比沉渣渊的污秽更加深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