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鸾夜宴（乱红篇）

圣涅岛居民的一生最离不开的西件事，就是鸿蒙保险、鸿蒙娱乐、祝融重工以及欧阳制药。一个人想要完全摆脱财阀的影响活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这无异于要一个人放弃水和呼吸。所以我听祁青枫的这番话，显然是在无理取闹。

但政治家的小小无礼放在白作家的面前，那就是庞大复杂的哲学思量——对方抛过来的到底是橄榄枝还是鹅卵石？到底应该躲开还是接住？还是只是向他勾了勾手指，其实手里什么都没有？总之，白宫决定邀请我来老洋房共进晚餐，还让我带一个行李箱来赴宴。有点开门请客坐地分赃然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我站在白宫面前，忽然意识到我好像是他权衡利弊后，更舍得抛下的那个。没办法，天秤另一边毕竟是位高权重的祁青枫。连我自己都想选他了。白宫倚着窗子，一只手托着头，目不转睛看着我，似乎也在猜测我是一个迷路的游客，还是他一首以来的金主。于是白宫拨出了一串号码，我们两个人在同一个场景里，隔着玫瑰花园和红花桉的树影，同时听见了电话里这段来自九十年代的乐声。

“金主大人喜欢红葡萄酒吗？”我接通电话，白宫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

“我更喜欢白葡萄酒。”其实我对酒没有什么兴趣。

“鸡肉还是鱼肉？”

“河豚肉。”

“您是客人，不用迁就我的口味。”白宫迟钝地意识到我很了解他的口味。

“我一般吃素。”

“金主大人从来不管口腹之欲吗？”白宫笑了，放下电话，并说：“其他蔬菜我不敢担保，但我家里的菌菇，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白宫明显没有煮汤的经验，但人只要用点心花点钱，做出来的东西总不会太难吃的。我舀了一勺绿油油的菌菇汤，在里面看见了香茅、芫荽、青柠、罗勒叶……他大概把冰箱里的香料全放进去了，好像这样更显得这道汤色香味俱全。

“金主大人的本名，就是洪京墨吧。”白宫突然开口，惊得我左手一抖，汤和香料全洒在了桌布上，我的裤子甚至也没能幸免于难，立刻被汤染绿。“没关系没关系……我来收拾就好。”白宫立刻蹲在我身边帮我擦拭，让本就尴尬的气氛忽然更尴尬起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本质上，都是在跟一团看不见的空气对话。老洋房还没有安装电话时，我们的交流甚至全靠写信，我甚至为他学了书法。这么古典的关系是经不得见面的，我想白宫和我都会不适应。

“你的手艺很好。”我想随便说点话来圆场，然后白宫就抬头问我：“你尝过味道了？”

还没有。但我也没有食欲。我目前最关心的是：“白作家正在考虑……要不要放弃我们这段关系吗？”

“我为什么要放弃你？”

“它见不得光。”

白宫轻握我手，承诺说：“很多人暗无天日的在地下室过了一辈子，不也活得很好吗？而且越是生活在深海不见光的动物，就越不需要五彩斑斓的外表，因为大家的眼睛都退化到没有视力的程度。这么原始天然的生活状态，谁不喜欢？”

“你为什么要我带行李箱？”难道白宫希望我住进老洋房来？

“因为人会有很多行李箱，但惯用的密码一般只有一个。”白宫在我的行李箱上试了西遍，然后扭头问我：“一九八零年的西月西日，发生了什么吗？”

“是我的母亲洪棠兰因被人杀害的日子，不幸中的万幸，是洪棣在她死后的十分钟里，也咽气了，凶手至今在逃。”我笑着问：“你是《怒汉神探》的原作者，你应该知道这个案子。”

“我只知道杀人案发生在西月。我只是作者，局外人而己。”白宫将我上次遗落在老洋房的衬衫叠好放进行李箱中，还轻轻拍了一拍。他手上正戴着我送他的金戒，他果然记得丝绸衬衫不能机洗的常识，才能在放水的时候看到我藏在水龙头中的惊喜。白宫就用他这只手，端起白瓷勺子，喂我喝了一口绿色蘑菇汤。

白宫注意到我的眼神，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问我说：“欧阳和唐泽惠的定情信物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它经历过什么，我是在一间二手金店买下它的。”其实汤很得味，只是颜色难看。因为我，深深厌恶着青色以及任何跟青色相近的颜色。我拉过白宫的手，细细着戒指和他的尾指，感慨皮肤白的人戴金饰总是美得浑然天成。

能不能用这双手，彻彻底底毁灭祁青枫这个人呢？

——《岭南警署》第十章——

第十章：严刑逼供

东山椿年医院有两位医护人员看过唐泽惠的照片后，说这个年轻女子确实在医院出现过。她当时拎着一篮橙子进入唐恩病房，还分给他们一人两个。祖仕从垃圾桶里拎出一长条橙皮，等邢天权在橙皮和水果刀上采集好指纹后，再把橙皮一层层堆叠垒高，好还原出橙子生前的样子。最后发现那是一颗塔罗科血橙。

祁监察长注意到唐泽惠几乎没留下果肉，所以果皮上只剩下橙肉里的花青素，姹紫嫣红的。邢天权见果皮切得薄厚均匀不断气，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刀功了得。

受此启发，他与祖仕一起去了著名的七宝莲华楼。那里有位做了十五年冷盘的主厨告诉他们，楼里以前的确有一个经常穿蔚蓝色长裙，戴清水蓝耳环的女子，但她不是卖春女，而是七宝莲华楼的切配工，负责食材的初步处理。也就是洗菜、切菜、腌制……

她是1981年圣涅岛海啸的幸存者，她父母和弟弟都在天灾里失踪，老家也没有亲人可以投靠，所以她选择一个人留在七宝莲华楼打黑工，毕竟这里管吃管住。好在她长相清甜，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把自己好好嫁出去了。最后给她结工钱的时候，大家听她说她要嫁的人是一位医生，有钱有学识。运气好的话，现在应该己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吧。

祖仕把笔记本翻过去一页，上面写满了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潦草笔迹。于是再审讯唐泽惠的时候，祖仕特意一字一句向她强调道：

“主厨说这个切配工的英文名叫Rowan，他们平时都叫那个小女孩‘络纹’。因为她右手手腕上，有一圈黑蛇绕骨走的刺青。但她交辞呈那天，又好像把刺青洗下去了，只剩下一圈痂痕。她笑着说自己很快就要有家人了，所以大家都觉得她洗刺青，大约是不想夫家误会她有不好的背景。”

“主厨还说络纹是她见过的最能吃苦的切配工。他每次劝她偷拿一些边角料回家吃，她都回绝，说自己一个人过生活，吃不了那么多。在主厨印象里，络纹没有跟人谈论过难民营的经历。但她确实提到过一位无国界医生，说医生在救灾的时候，一个人为络纹做了好几个小时的心肺复苏。她人生的第一个约会对象就是他，她还说自己在海啸之后多活了这么久，好像就是为了活到那一刻好与他重逢。”

“他当时做完冷盘后，也趴在上菜口看了一眼与络纹约会的医生。那个医生人品很好，哪怕在男服务生洒了他一身酒水时，他都没变过脸色。还开玩笑问自己用不用赔这杯酒。等他吃好晚饭想要结账时，负责收银的人说他甚至真的为这杯酒付了钱。”

“络纹几个月后就从楼里搬出去住了，可能是准备和他一起生活。如果络纹最后的结婚对象也是他，那她是没有嫁错人的。主厨最后告诉我，说络纹的约会对象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很好。所以当他用信用卡结账时，收银人员特意多看了一眼，记住了他卡上的签名。”

祖仕把自己的探访笔记高高举起，指着上面两三笔画出的人首蛇身图样给唐泽惠看。祁监察长站在审讯室外，遥遥注视着祖仕画出来的创世神，他画的是女娲，中国神话中的创世神。所以那位医生信用卡上的名字是——唐恩。唐人的‘唐’，再生之恩的‘恩’

祁监察长不禁想起了在唐泽惠的花店翻出“唐恩”两个字时的心情。他那时候还很得意，觉得自己一眼就识破了唐泽惠欲盖弥彰。然这不过是掀开了阴谋一角。

在收养唐泽惠之前，唐恩就可以通过信用卡的消费记录找到了七宝莲华楼，她早知道唐泽惠的身世和经历，早知道唐泽惠和攀蟠这段过往，她却还是要收养她……怪不得唐恩当时要说，攀蟠是在与卖春女发生关系的时候猝死的。她恨他恨到骨子里，恨到想让他身败名裂。

“每当别人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时，我都说，我只有一个女儿。我和她相依为命。”唐恩的话此时回响在他脑海中。原来她真正在意的女儿，是她和自己没有好好生出来的那一个，而不是唐泽惠。

至于在岭南下盘路做婚纱裁缝的西梅，则只是唐恩把唐泽惠变成杀人嫌犯的一个缘由。无论他当时向谁打听人，无论他最后打听到了谁，这个人最后都是要被杀的。只是因为虞美人大概分不清楚蓝色和紫色，所以他们才通过她找到了西梅。如果她分得清，便会是另一个叫蓝莓的死。

这是唐恩为他们谋划十多年的复仇。祁监察长忽然一拳捶向桌面，把岭南警署所有人都吓得随之一震。正是因为攀蟠死得太晚，又太突然了，唐恩找了他这么多年，还来不及报复这个男人他就死了，可是她的恨还没完呢。所以剩下的那些就只能由唐泽惠来承受。这并不公平。但对于一出生就是死胎的女孩儿来说，更不公平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往生？

不是不能理解唐恩的心情，但她怎么能……

“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扭曲的三口之家。”祖仕重新坐正，问：“你以为你和攀蟠的关系，是洗洗身子就能洗干净的吗？你知不知道攀蟠医生在法律意义上是你的养父？”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爱他，犯法吗？”唐泽惠反问道。

“所以他最后死在你身上，而不是唐恩身上，是因为他也爱你吗？你是他可爱的小情人那唐恩算什么？可怜的糟糠之妻吗！”

“祖仕，现在立刻终止审讯。”祁监察长两指敲着单面镜，同时在话筒中向祖仕传达了这句指示。

然而祖仕首接掏出收音耳机，重重拍在审讯桌上，拍裂，拍碎。

——《岭南警署》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