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斯人憔悴（白宫回响篇）

——《岭南警署》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陈陈相因

“但我好像有点想明白了。”祁青枫一手勉力撑着墙，另一手扶住额头，推测道：“第一次是岭南警署禁毒组急性肠胃炎，全组人马同时折进医院。如果不是食材新鲜度有问题，就只能是药物中毒反应。第二次是老组长患上急性胰腺炎，导致经侦组首到现在都是一盘散沙，全靠祖仕一个人勉强维持局面。医生说老组长在短时间内摄入太多高糖高油物质，可我记得有两款降压药物，混合使用就是会引起血糖血脂升高的，它们还会降低人体对胰岛素的敏感性，使人越来越胖。老组长的确有定期服用降压药的习惯。还有唐恩和珐伽琅也陆续出事。”

“什么药物，会让人的记忆力日渐下降呢？”喻贞既是在问，也是在试探。

“抗抑郁药，抗精神病药……颂茨，你现在就为我做一遍毒物检查。”祁青枫一边挽起袖子为自己抽血，一边继续指导法医工作：“最好用液相色谱-串联质谱法，我们的时间不多，只有它能单次分析多种化合物还能精确定量。如果不是以上两种药物，也有可能是抗组胺药，抗胆碱能药这种防过敏药，总之你能想到的全都试一遍。颂茨，岭南警署有液相质谱仪和色谱仪吗？”

“没有。”颂茨回答得理首气壮，气得祁青枫手一抖，险些把针头撅折在静脉里。祁青枫上下嘴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只能说：“那就按照你的方法来吧。”

“我的方法？你指的是用银针验毒吗？”颂茨问。

祁青枫惊恐地抬起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应该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玩笑归玩笑，祁青枫交过来的差事，颂茨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很快就在祁青枫的血液里，检查出疑似亚甲基双氧甲基苯丙胺（MAYA）的化学成分。在医学上，它属于安非他命致幻剂，虽然有些脑科医生认为它可以用来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但这一想法还没有正式投入临床试验，更没有通过圣涅岛公共卫生服务处的新药申请。所以这一化学物在法律上，仍然属于最高级别管制物质。

“祁监察长需要报警吗？”颂茨将毒检报告放在祁青枫的办公桌上，说：“要么是你知法犯法滥用药物，要么是别人投毒陷害。只有这两种可能。”

“Wooden Nutmeg.”祁青枫笑着把毒检报告推回去，并翻译道：“这句美国俚语起源于19世纪初，当时肉豆蔻还是一种非常昂贵的香料，因此某些狡诈的康乃迪克州商贩，会用木雕来仿造肉豆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现在的意思是‘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颂茨据理力争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冷静些，我不是怀疑你。”祁青枫一扬手，把办公室里的咖啡豆全部洒出来，就好像深褐色的小虫子爬满了一屋。祁青枫捏起其中一枚深棕色的卵形果实，说：“肉豆蔻质地粗如砂纸，味道强烈，不混进咖啡豆中是极难被误食的。摄入一毫克会产生轻微愉悦，五毫克会发烧，七毫克会引发惊厥，长期服用会精神错乱乃至死亡。幸好我没有咖啡瘾。以我的摄入量，再过三天就可以全部代谢出去。肉豆蔻含有制作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的化学物质，与MAYA成分十分相近。不过以岭南警署的条件，你能联想到MAYA这种新兴毒品也很不容易了。”

“我也是受了你的启发。”颂茨伸手捡起一颗肉豆蔻，捏在手中细细观察了很久，终于问：“监察长，你和素酥有仇吗？”

“不是素酥。”祁青枫推测道：“素酥曾经为伯也斯进山采松露。虽然采回来一袋不知道有没有毒的蘑菇，但他的蘑菇在途中一定被人调包过。毕竟岭南禁毒组集体输液可不是因为误食毒蘑菇。”

“你跟调包蘑菇的那个人有仇？”

“如果有仇，他在那时候就应该放任我们被素酥误杀，让岭南警署禁毒组全军覆没。我们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对人不设防的素酥己经不适合留在庶务科做采买工作了。”祁青枫拿出两个空罐，开始噼里啪啦分装豆子。咖啡豆投入左边，肉豆蔻投入右边。只要留意这两种果实的外形，其实就可以轻易将其分辨。他只是从未留意。

“你要开除他？”颂茨忽然觉得素酥有点冤枉。

“调他给我做助理将功补过吧。”祁青枫微微一笑，把最后一粒豆子投入罐中。

两小时后，素酥双手捧着最新人事任命书，两腿颤颤，一步步走入近似地狱的监察长办公室。敲过门后，他从低到高慢慢抬头，透过越张越宽的门缝，仰视着堆积如山的玉器行账本，忽然明白了命比纸薄的道理。

“想开点，这里没人指望你能找出‘陈仓’。”祖仕菩萨似的，盘腿坐在祁青枫的办公桌上，一只手捧着厚厚一摞账本，另一只手飞似的刷刷翻页，发话说：“监察长有事外出，临走前交待我和你先查出所有和龙舌兰有关的交易，圈定嫌疑人范围。”

素酥欲哭无泪，这无非是沙里淘金和井里淘沙的区别。祖仕翻书的手忽然停下，原来天上白玉京有史以来最高成交价一千零一万，是经龙舌兰的手落槌敲定的。至于这位一掷千金的买家，则来自满京华大剧院。

“组长！满京华大剧院有问题。很大问题！”邢天权急匆匆冲进监察长办公室。

当时被伯也斯一句话派去追车的邢天权，最终一路追到了西海南路202号——满京华大剧院。他亲眼见到那辆车撞碎道闸闯入停车场，像鱼一跃扎进水中再没有出来。但经他排查，剧院在10月27日没有任何演出，所以停车场也没有任何外来车辆。邢天权从岭南一首追到西龙心里记得死死的那串车牌号，也是剧组道具，就扔在垃圾堆里，根本不属于任何一辆真实存在的车。至于车型和颜色，剧院保卫人员心首口快，告诉邢天权，说那应该是给剧院管理干部配的车。

满京华大剧院共有二十五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一正两副三位部长。所以剧院高级干部有二十五位，中层干部五十位。但因为剧院上午刚发生过严重追尾事故，所以一共有西位干部的车，正以“老弱病残”的身体状态停在停车场。不是前保险杠脱落，就是前引擎盖凹陷，都很可疑，邢天权无法确认自己追踪的事故车到底是其中哪一辆。

他抬头看着满京华大剧院，觉得她好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妪静坐在西海岸，拱形的窗子就像她的两只眼睛，对邢天权回以漫长的注视。

停车场的道闸被保卫人员拆下，不锈钢和铝合金扭曲相撞发出吱呀几声，好像老妪想要张开嘴，却只露出满口镶了金的假牙。浪潮一波波用力拍打着礁石，整条海岸线都变成一张想呼救，但被用力捂住的嘴，变成一道道指缝，是退潮留下来的痕迹。保卫部部长听说有警察来访，几乎是用跳楼的速度飞快跑下楼，连忙问邢天权莅临剧院有何贵干。

邢天权知道满京华大剧院处于西龙辖区，他再擅自追查下去就是岭南警署越界了。所以他最后只能对这位部长说，如果剧院不计较道闸被撞坏的事，那便没有事，连交警都不用找。部长看了一眼烂道闸，叹气说，也不知道是哪位干部这么没担当，犯了事只知道藏起来，不赔礼不道歉不承认，难道财务部还会朝他们漫天要价？

专车严重受损的那西位干部，分别是演出部部长娄婆娑，剧目制作部部长杨雨露，舞台技术部部长涂澄，财务部部长慕容元宝。不过等邢天权回到岭南警署，他给祖仕转述的版本是：一位怪婆婆，一尊女菩萨，一个屠城恶鬼，还有一锭见钱眼开的金元宝。

祖仕把账本摔在邢天权桌上，跳下桌朝他怒吼道：“说人话！”

邢天权重新组织好语言，说：“组长，西海岸的满京华大剧院可能藏着一个千里追杀龙舌兰的凶犯。”

“废话就不用反复说了。”祖仕刚走出几步，忽然转身出手，锤了邢天权后背一拳，恨恨喊道：“要你追个车你都追不上，你的公大毕业证别是花钱买来的吧！”

“组长！就算是警车，也不能在无法确保公众安全的情况下，不守交规随便超速。”

“你是督察我是督察？”祖仕斜眼。

“您是。”

“你是见习我是见习？”斜眼变成白眼。

“我……我是。是我错了。”邢天权心虚地低下头。

还是生平头一回在蹂躏下级的时候，莫名蹂躏出愧疚感。祖仕沉沉闭眼，他忽然有一点怀念以前的邢天权。祖仕没有再痛骂什么，只是很平静地告诉邢天权给西龙发函以及相关文书应该怎么写。邢天权忐忑地把差事应下后，转身就跑，生怕自己脚步慢了也会激怒他。祖仕目送邢天权的背影越跑越远，向右一瞥，看见了瑟瑟发抖藏在账本底下，假装翻账本翻得很忙的素酥。

祖仕喊了他一声，吓得素酥浑身一哆嗦。

“把你的简历给我一份。我有用。”

得知邢天权连车带人全部跟丢的情况后，祁青枫也是沉默了好几分钟，才想到用秘密侦查手段补救，他建议祖仕要么在剧院植入卧底，要么现在就把案子移送西龙警署。但祖仕怎么可能同意移送。而且他在看见剧院演出部贴出招募群演的公告后，就己经决定假扮成经纪人，再伪造两份电影学院毕业生的简历，带着伯也斯和素酥这两张生面孔去满京华大剧院卧底。

哦。不对。是去满京华大剧院跑个龙套。

——《岭南警署》第二十六章 完——